“锅盖”这个称呼后来伴随丁羡好一阵, 就连周斯越身边一些朋友都知道了这位锅盖小姐。
刚刚门口那几位十八中的男孩儿也在不久后都知道了丁羡的外号,好几次在校外碰见,都忍不住逗她:“哎, 斯越的锅盖。”
男生皮实, 玩笑开起来没边儿, 丁羡除了躲还是躲, 下意识里, 她自觉跟那帮不良少年无法相处,虽然其中有个很帅,连孔莎迪都忍不住提了好几次, 不过那男生话不多,每回也都是其他人开玩笑, 他在一边抽烟, 嘴角挂一抹嘲讽的笑。
那男生也是个传奇, 听周斯越说,他以前成绩不错的, 后来父母离婚后就开始不读书了,中考都逃了,最后还是被他姑姑给硬塞进十八中。
进了十八中,也就差不多一只脚踏进职高了,正经大学是上不了, 除非再上个艺校。
孔莎迪总觉得可惜了, 长得这么帅, 要在三中, 也是一风云人物。
台球厅灯光昏暗, 宋子琪拎着球杆,从各个门洞里翻出球一个个码好成三角状, 一边摆一边有些轻蔑地说:“一山容不得二虎,三中就我就够了,要那么多风云人物干嘛?”
孔莎迪不屑地呸了声,“你算几号风云人物啊?周斯越还算,你压根儿连根儿毛都算不上。”
宋子琪低了骂句:“死丫头。”然后泄愤似的一挥杆,球跟开了花儿似的四处逃,丁羡觉得那凶狠的眼神,一定是把桌上的球当成孔莎迪脑袋在打了。
周斯越挑完球杆,递给她,冲她微微侧头,递了个眼神过去,“试试看。”
昏暗灯光下,丁羡莫名觉得他眼神和声音都变得温柔。
他今天的打扮太好看,导致丁羡有点觉得自己的锅盖头太煞风景,几次冲进厕所想把头发全部扎上去,可孔莎迪拍着胸脯跟她打包票,绝对这样好看。
在那个没有审美的年纪,她决定暂时先相信孔莎迪。
原本以为他跟宋子琪会先打一局,没想到他绅士风度十足,也没冷着她俩,直接把杆子递给她了,“我还不会。”
男孩儿靠在台球桌上,倾身去捞蓝色的巧粉,淡声说:“我教你。”
一听这边要教,孔莎迪嚷着也要上,被宋子琪给拎下去,“你等会儿,两个怎么教?”
“你教我不就行了?”
宋子琪白她一眼,“姐,教得有会打的人陪着打才教得起来懂?你俩乱打一气,教到猴年马月去?”
“切,你就是自己手痒想打。”
那边吵得不可开交。
这边倒是已经手把手教起来了。
周斯越对台球这件事领悟的快,第一次跟宋子琪蒋沉出来打,上手就会了,哪还用人教,打了几次,俩人都已经不是对手了,他现在就独孤求败状态,跟他打都是输,碰上运气不好的时候,还能给你一杆清。
教的过程都挺省心的,周斯越说她也能听明白,只是每次实际操作就不行,一顶杆儿,挥空了,球都没碰到。
周斯越手臂交叉在胸前,叹了口气,重新把桌上的球打散,摆好白球和黑球的位置,对着洞口,“来,再试试。”
丁羡一鼓作气,憋着一股劲儿,大力的一挥杆——
又是空杆。
周斯越靠在桌边,十分耐心且温柔地用眼神鼓励她。
她手没劲儿,一运杆手就晃,一晃就对不准白球,出杆容易偏,基本都是白球自己在原地打两个转儿。周斯越的教大部分是靠在桌边用嘴说,偶然会用手去矫正她的姿势,那人一靠过来,丁羡就紧张的不行,心脏砰砰砰直跳,耳朵就红了,悄悄侧头瞥一眼他,男孩儿目光正专注地盯着桌上的球和球杆,以及她的姿势。
”数学里有个叫半球法,听过没?正确的击打点在袋口中心位置与目标球心连线的延长线上,与目标的球心应该距离一颗球的位置,对准这个点打,基本都能落袋。“周斯越微俯低身,一边解释,一边讲白球和目标球放在桌面上,手指在俩球中间随意地滑了一道线,又微微侧过头,看向丁羡,“懂?”
眼神忽然扫过来,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停留一秒,两秒……
周斯越慢慢直起身,双手抄回兜里,半笑着看她,声音戏谑,“你的锅盖……”
嗯?
“裂开了。”
愣了好半晌,丁羡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裂开是——中分了。
“……”
我我我我我真的想一杆子捅死你啊。
丁羡横他一眼,忙拿手捋捋齐。教了两轮,她都收获平平,不过也就图个玩得高兴,自己打得还挺乐呵,偶尔被她误打误撞进个球,自己也能举着球杆乐上半天,回头邀赏似的看向周斯越,眼神示意——怎么样,我打得还行吧?
周斯越倒也挺给面子,尽管打得跟屎一样,还是十分配合地冲她竖起大拇指,“厉害了。”
就在周斯越这种盲目捧杀的教学方式下,丁羡的球技丝毫没有长进。宋子琪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好不容易碰上个这么菜的对手,光顾着自己耍帅,什么背杆儿跳球,全都用上了,而且,宋子琪出杆之前每回都要先绕桌走一圈,捏着个巧粉使劲儿擦擦擦,然而有人就吃这一套,孔莎迪在一旁看得兴奋不已,心跳加速。
连着两场,丁羡球都没摸到几个,被宋子琪给清杆了——
一旁的周斯越终于看不下去了,在第四场开局时,接过丁羡的球杆儿,对宋子琪说:”你也就欺负欺负她了。”
宋子琪挑衅道:“你心疼啊?”
周斯越手上拎着杆儿,低头从洞里把球捞出来,一个个码齐,他手掌大,指节分明,手指修长,娴熟地用三角钩摆好,动作行云流水,就听他低头笑了下——
“我都懒得搭理你。”
“走。”
周斯越开局,他打球干净利索,很专注,没宋子琪那么多花招,特别干脆,直接落袋。
打到一半,他把棒球外套脱了,丢给丁羡,让她拎着,就穿了件单薄的白色T恤重新回到场上。
丁羡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掖好挂到臂间,抱在胸前,目光重新投到台球桌上,心跳却砰砰砰跳个不停,没一会儿,耳朵又红了。
她没想到自己已经喜欢他喜欢到,随便拎件衣服也能脸红心跳的程度了。
打完台球。
周斯越去前台结账,丁羡抱着衣服在外面等,结果他又从里头出来,”钱包给我。“
“……”
“在衣服里。”
她一低头,忙反应过来,窘迫地低头把衣服递过去,不过周斯越翻出钱包后,又把衣服给了她,意思——你拎着。
孔莎迪和宋子琪上完厕所出来,周斯越刚好结完帐,把钱包直接塞进裤兜里,也没跟丁羡拿衣服,直接插.着兜下楼了。
玩了一个下午,孔莎迪显然还不够尽兴,又跟他们提议:“我们去唱k吧。”
宋子琪表示随便。
周斯越看了眼丁羡,后者摇头:“要不你们去吧,我不能太晚回去。”
孔莎迪不肯,抱着她的胳膊:“那多没意思啊,一起呗。”
丁羡还在想回去怎么跟叶婉娴说刘海的事儿呢。
“莎迪,下次我再陪你去。”
孔莎迪还想说什么,周斯越直接在后头打断:“行了,你俩去吧,我送她回去。”
宋子琪说:“那你等会还来么?”
“看情况吧,不来就你俩玩。”
“周叔跟周姨不是出差了?你一个人在家也没事,过来玩呗。”
“到时候再说吧。”
“好吧”
四人在十字路口的一棵老梧桐树下分道扬镳。
冬日的黄昏把几位少年的身影拉得绵长。
两人沿着并排的老梧桐树,往回走,丁羡把衣服还给他:“穿上吧。”
一出来,那冷风刮得确实有点儿冷,周斯越伸手接过,套上。
两人沿街走过好几条胡同,丁羡好奇地几乎每条都往里看一眼,“我之前偶然听人说,北.京的每一条胡同都有故事,是真的吗?”
周斯越双手抄在兜里,低头走,顺着她的视线扫了眼,点头:“嗯,差不多。”
“有什么特别点的故事吗?”
周斯越看过的书多,乱七八糟的点子也多,每每跟他出来,丁羡都能从他嘴里听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而且每回都能把故事说的生动又有趣味,反正从他嘴里说的每句话,她都能记住。
“你上回说紫禁城里没厕所是真的吗?”
他又恢复了惯常的笑,“真的啊,人家那时候哪来厕所,直接在屋子里放一马桶就解决了。马桶里就铺一层蓬松的香灰,防臭,又方便。”
周斯越说这些话真的信手拈来,丁羡有时候觉得他在诓她,可每回听完之后,回去一查证,还真有此事,他从来都不会随便说说。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了一路。
等到了胡同口,天刚黑,路灯打亮,少年高大的身影罩着她,丁羡对他说:“我自己进去吧,你快回去吧。”
惯例一句,“走了,傻。”
然后潇洒转身。
丁羡回到家的时候,叶婉娴刚做好晚饭,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微微扫一眼,“回来了?赶紧吃饭——”忽然停住,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半天,脸色腾的就青了,“你剪头发了?”
孔莎迪给她出过几个馊主意,让她以后回家就用夹子把刘海夹起来,但以叶婉娴的敏锐度,这种方法不用多久就被她发现,隐瞒被发现,还不如大大方方给她看,让她早点接受,骂也是骂一晚,难不成还能逼着她接回去不成?
但对于叶婉娴来说,这事儿绝不是小事。
一个姑娘一旦有了某种审美意识,说明她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
叶婉娴放下盘子,忽然静声对丁羡说,绷着脸:“你跟我过来。”
就这下,丁羡已经知道今晚不会好过了。
叶婉娴解下围裙丢到沙发上,人直接进了卧室。
丁羡跟进去。
说实话,她倒一点儿没有紧张的情绪,只是一种,认打认骂认罚的态度。
“谁允许你剪头发的?”
“妈,我觉得我有选择权。”
“你才几岁你哪来的选择权?今天一天去哪儿了?去老师家补课了?哪个老师?电话号码给我,不然我明天到你学校去问!”
叶婉娴跟连珠炮似的一下子砸出四五个问题,这让丁羡有点发懵,她早上胡扯的一个理由这下成了她的致命伤,给老师打电话,和去学校,哪个结果都不会善罢甘休,她恐惧和害怕,但心里早已对叶婉娴的这种教育方式极为厌恶。
甚至,有一个小人,在心底里挥舞着大旗,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你的青春你做主!反抗啊!
“说话啊!你小姨还真的没看错,女孩子到了高中就是叛逆!”
啪嗒——
心里的旗杆断了,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忽然对着叶婉娴大吼:
“既然你那么讨厌我,我干脆去住校好了!”
丁羡吼完就直接冲出去了。
……
周斯越刚洗完澡洗完头,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时候,忽然透过浴室的窗户,看到自家胡同墙角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路灯照的通透,在二楼,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一套在白天见过的衣服。
等他推开窗,隐约还听见几声若有似无地啜泣声。
擦毛巾的手缓缓停住……
下一秒,楼道里穿过一个疾驰的身影,而带着余温的毛巾则孤零零地躺在浴室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