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冷得厉害,顺贵人抱着手炉站在廊下,一身素白衬得她越发清冷,恍若月宫仙子一般,她遥遥望着承禧殿,垂落波光潋滟的眼眸,一转头却是看见了踏步走进来的皇上,无可躲避,只得俯身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顺贵人。”皇上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来,带着她点了点头,“起来吧,身子可好些了?”
“劳皇上记挂,臣妾好多了。”顺贵人低眉垂手,规规矩矩地回道。
皇上轻轻嗯了一声,就越过了她。
梨衣站在顺贵人身后,轻轻叹气:“贵妃娘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她瘦了好多呢。”她看向顺贵人,“小主,外头冷,还是回屋去吧。”
“贵妃娘娘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安大人又对父亲有提携之恩,我今生便是怎么报答都报答不完的。”顺贵人低喃着轻声说道,“如今娘娘艰难,哪怕皇上念着旧情还肯对娘娘好,也难保以后还是这般好,娘娘若是一直好不了,日后若是再进新人,天长日久,皇上说不准也会厌烦娘娘。”
她满目忧愁,看着承禧殿的大门。
安陵容待她好,顺贵人一直都记在心里,自从大仇得报,她就不怎么想承宠了,安陵容便也护着她,让她能安安稳稳地待在梓椿阁诵经,一生顺遂无忧不在话下。
可顺贵人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她知道安陵容失去安康心里有多痛,也知道如今她手下无人可用何其艰难——只要贵妃娘娘点头,她愿意借以蒲柳之姿为她效力,可是,娘娘已经沉寂很久了。
承禧殿内,安陵容正在制香。
“难得看你精神了一些,近来睡得可好吗?”皇上一进来,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放低了。
“臣妾睡得不好,所以想调一些香来给自己用。”安陵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地配着香料,话音微顿,她嘴角弯了一下,没有抬头,“臣妾昨晚浅梦一场,梦见了安康,她穿着很漂亮的流仙裙,像个小仙女一样,可惜没来得及多说两句话,臣妾就醒了,若是能睡得久一些,就好了。”
皇上看着她轻颤的睫毛,心里跟着一揪一揪地疼,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带在身上的那只荷包,声音哽了一瞬:“容儿,朕前日出宫去了一趟甘露寺。”
安陵容手上动作微微顿住,紧接着,就听见皇上继续说道:“她不在甘露寺,住在凌云峰上,熬了两年总算是想通了,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走通了苏培盛的门路。太后病了,朕便以为太后祝祷祈福为由出宫去看她。她清瘦了很多,但到底是修行了两年,性子比从前平和多了,说起往事来也是悔不当初,朕想着,择日接她回宫,容儿,你觉得可好吗?”
甄姐姐,终究还是要回来了吗?
安陵容怔怔地抬起头,看向窗外灰沉沉的天空,眼中满是悲伤与不解。
她为什么要回来?这宫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好不容易出去了,又有了心爱的人,何苦再回到这牢笼里来挣扎?是因为我吗?我护不住安康,或许以后也护不住胧月了,所以姐姐才要回来吗……
见安陵容又开始发呆,皇上不忍又心疼,注视着她许久才缓缓起身,对着莳萝吩咐道:“照顾好你家娘娘,朕改日再来看她。”
“是。”莳萝忍着眼泪俯身行礼,站在安陵容身后,无声地陪着她。
这样的症状一开始谁都没有发现,直到那日从翊坤宫回来,安陵容竟一脸陌生地看着七阿哥问“这个孩子是谁家的”时,莳萝等人才发觉出不对劲来,请了周楠来看,说是打击太大,得了心病,短则半年,长则数年,只怕都难以恢复。
发病的时候,安陵容就会像现在这样,失了魂一般地发呆,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好像什么时候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会吃饭,会睡觉,更多的时候会去诵经念佛,像今天这样坐着调香已是非常罕见了。
“莳萝。”一直到夜幕降临,安陵容才忽的回过神来,“去叫豆蔻过来。”
莳萝微微一愣,点头退下。
不多时,豆蔻走了进来,她沉默着走到安陵容身边,站定听令,莳萝看在眼里,又是一阵心疼。
自安康死后,除了安陵容,受打击最大的就是豆蔻,她认定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一夜之间长大,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再不复从前那个活泼开朗、阳光明媚的豆蔻了。
“此香名为梦里苦,送去给贞嫔。”安陵容将新调好的香放在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里,交给豆蔻,“你亲自动手,别让她死得太轻松了。”
“是。”豆蔻接过香料,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豆蔻走后,安陵容又拿起一味甘草碾磨起来,见莳萝一脸担忧,她轻轻笑起来:“梦里苦再添两味香料就是另一种香,名叫梦里香,比安息香更好用一些。等甄姐姐回来了,你替我送一些过去。”说着,她又发愣起来,喃喃自语,“皇后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让姐姐回宫,我要帮帮她才行。”
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赵萱捧着熬好的药走进来,在莳萝身旁站定:“夜深了,娘娘喝完药早些歇息吧。” 安陵容接过药碗,看向赵萱:“你是新来的宫女吗?什么时候来的?本宫竟都不知道。”
赵萱似是已经习惯了一般,只笑着道:“娘娘又忘了,奴婢赵萱,上个月才进的未央宫,娘娘还夸奴婢做菜的手艺好来着。”
“是你啊。”安陵容点了点头,喝完了手里的药。
良药苦口,安陵容一个仰头便喝了干净,可太后却苦得一口都喝不下,她摆了摆手,示意沈眉庄拿走药碗,长叹一声:“贵妃今日可好些了没有?”
沈眉庄将药碗递给竹息,闻言垂眸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这一时好,过一时又不好的。”
“哀家老了,不中用了,总是多灾多病的,眼下就有人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了。”太后声音低沉,如松鹤垂暮,“哀家一旦离世,怕就再也庇护不了你们了。”
沈眉庄一惊,忙起身跪下:“让太后出此伤感之语,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你放心,有哀家一日,哀家一定会护着你和贵妃的。”太后知道她的品性,自然不会怪罪,温和地叫她起身,话音才落地,就听见外头在喊“皇后娘娘驾到”,不由一声冷笑,“你听,皇后好大的架势。”
皇后如一阵风似的走进来,解下斗篷后走到太后床前行礼问安:“给皇额娘请安。”
“不敢,皇后万安即可,老婆子安不安原不必皇后在意。”太后语气带了三分火气,没给皇后什么脸面,倒让她有些下不来台,又见沈眉庄还在场,皇后抬眼狠狠刮了她一眼。
沈眉庄自是识趣:“太后吃了药,那臣妾先告退。”遂行礼退下。
等沈眉庄走后,皇后才缓缓开口示弱道:“皇额娘言重了,臣妾惶恐不安。”
“你惶恐,应该是哀家惶恐才对啊。”太后略带嘲讽地看向皇后,阴阳讽刺,“你这样的好手段逼死了齐妃,夺走三阿哥做自己的儿子,多干净利落。”
皇后眼眸一闪,跪得更低了:“皇额娘明鉴,臣妾并没有这样做过。”
“明鉴?”太后微微拔高声音,“你敢说齐妃不是你害死的?”
“皇额娘要这样说,臣妾也无言可辨。”皇后以退为进,咬死不承认。
然而太后早就全部知晓,她冷笑了一声,直接揭开了皇后的真面目:“你当然无言可辨,你急着杀了齐妃身边的翠果灭口,把她推进荷花池,殊不知翠果怕被牵连,一早就跑到哀家跟前,把她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哀家。”
皇后眼眸一凛:“可翠果的确不是臣妾所杀。”
太后又岂会再信她:“反正你做这样害人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你的亲姐姐纯元皇后怎么死的,你比哀家清楚。”
“既然皇额娘清楚这一点,也应该清楚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乌拉那拉氏家族。”皇后终于不再伪装,她撕下面具,露出袒露本性的笑容,“皇额娘应该比臣妾更加清楚,以姐姐那样软的性子,根本不能统辖后宫,更不能弹压嫔妃、左右平衡,这样的事只有臣妾做得到。”
太后咬了咬牙:“很好,你算是敢做敢当。”她眼中含上薄薄的泪,“连同欣贵人和富察贵人两次小产一起算上,你造的孽也不少了,难道还不肯罢手吗?若你的儿子还在,可愿看到他的额娘变成这样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
“臣妾命苦,大阿哥早夭,可是臣妾知道,乌雅氏和乌拉那拉氏都不算家世显赫,皇额娘千辛万苦才成为太后,又保全臣妾成为皇后延续荣耀,臣妾战战兢兢,所作所为都是为保家族权势。”皇后振振有词,“臣妾并没有错。”
“你当然没有错,哀家从来没有做过皇后,先帝去世以后才成为太后,所以皇上一登基,哀家就让你做皇后,为的就是皇后的宝座,一定要在我们自己人的手中。所以你很多错失,哀家都当做看不见,可嫔妃肚子里面是哀家的亲皇孙,哀家更疼皇孙。无论哪个嫔妃的儿子登基,你都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你又急着杀母夺子,做得这么绝呢?”
“后宫怎可有两位太后。”皇后沉下脸,第一次在太后面前露出了凛冽的杀气,“与其到时候两虎相斗再除去对方,便没有今时今日这般方便利落。臣妾固然有罪,可臣妾心里想的是乌拉那拉氏全族,皇额娘以为,还有可堪执掌六宫的人选吗?”
她抬头看向太后,眼中是一片志得意满:“唯一的人选就只有臣妾,也只有臣妾,才是唯一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里时间线是全部打乱的,和剧版对不上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