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景仁宫,局势已然扭转,斐雯和静白被关着吹了一夜的冷风,心里早就害怕得没了底。
在甄嬛冷冷说了一句“该如何处置”后,斐雯就六神无主地爬到皇上脚边,用力磕头:“皇上,奴婢不敢撒谎!奴婢不敢撒谎!”
她磕得很是用力,不过几下,额头就红成了一片,她仓皇的目光四处乱转,落在静白身上时,陡然放出一抹异常明亮的光,喊道:“即便皇上不信奴婢的话,也不能不信静白师父的呀!她在甘露寺可是亲眼看见温太医常去看望熹贵妃的呀!”
静白从幽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心虚得眼神闪躲,手忙脚乱地拨着佛珠,仍装模作样地撑着场面:“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和斐雯都很清楚,如今她们都是祺贵人船上的蚂蚱,若是翻船,谁都逃不了,这个谎,硬着头皮也要圆。
然而,一道清冷婉转的女声打破了她的装腔作势,宁贵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静白师父这句话足以让天下出家人为你羞愧而死。”她目不斜视地走到皇上身边,挤开苏培盛,对着皇上浅浅行礼,“臣妾才要回宫休息,谁知在路上碰见三小姐带着丫头和公公说要去找熹贵妃,臣妾见她带的公公是小允子,小允子说,他也在甘露寺有故人相识,臣妾就想,这静白师父一个人话不可信,多个人也好,所以就把自己宫中的腰牌给了小允子,让他去找人。谁知这三小姐和小允子脚步倒挺快,赶着就回来了。”
宁贵人话音利落地说着,偏殿门口,甄玉娆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立时飞了进来,因跑得太快,鬓发微微有些松散,却仍掩不住惊天之姿,她急急地奔向甄嬛:“长姐一夜未归,我可急死了。”
皇上的目光落在甄玉娆身上,神色恍惚了一瞬,脱口而道:“菀……”
“宛若天人。”皇后漫不经心地笑着接口,抬眸浅笑着看向皇上,平静的笑容下是极力克制的惶恐,“熹贵妃的妹妹姿容出众,宛若瑶台仙子。”
甄嬛心头一跳,连忙按住甄玉娆,示意她不要多说。
甄玉娆却是按捺不住,她斜眼看向皇上:“皇上已经废了我姐姐一次,还想再废第二次吗?甘露寺的姑子不止静白一个,皇上也该听听别人的。”
话音刚落地,又一个姑子大迈着步子走进来,也不看旁人,径直走到甄嬛面前合十行礼:“一别数年,娘娘手上的冻疮冬日发作还厉害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甄嬛惊讶地回眸起身,忍不住潸然泪下:“已经好多了,只是到了冬日里不免还是会痛痒。”她看着莫言,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你也知道熹贵妃手上冻疮的事吗?”皇上脸色已经好转了不少,问道。
莫言点头,淡淡应了一声,而后说道:“贵妃在甘露寺要砍柴、洗衣,做种种粗活,寒冬腊月手还浸在河水之中,怎能不生冻疮?她若不做,静白便动辄打骂,贵妃时常病痛,还在下雪之际被静白诬陷偷了燕窝,赶去了凌云峰,几次差点活不下来。”
这一番话,实打实地扯掉了静白的遮羞布,她低着头,心虚气短,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
“皇上,若不是温太医常去探望,熹贵妃可能现在都不在这里了。”敬妃心有不忍,连忙开口说道。
“还是出家人,竟如此狠毒。”欣贵人狠狠啐了静白一句。
“没死在静白手里,她也倒还不算狠毒。”莫言冷声开口,“凌云峰那种地方,偏僻难行,常有狸猫出没伤人,熹贵妃若真与温太医有私,大可一走了之,何必守在那里吃苦。”
甄嬛怕猫,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皇上不觉生了几分心疼,看向甄嬛:“嬛嬛,委屈你了。”
甄嬛牵了牵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静白面如死灰,犹自挣扎:“贫尼并没有苛待娘娘,这些只是甘露寺姑子日常都要做的活计,至于凌云峰、凌云峰……”她磕巴着说不下去,只得死死低着头。
流朱也跟着甄玉娆来了,上前跪在地上哭诉:“皇上,自娘娘回宫后,一心感念皇上恩情,是以从不让奴婢说起在甘露寺修行时的苦难,谁知今日竟被这般污蔑。娘娘离宫初到甘露寺时,才刚生产完,身子不适,却连一包红糖都讨不到,静白前脚得了主持吩咐要照顾娘娘,后脚就对槿汐姑姑闭门不见,还是莫言远远瞧见了,看不过去才送了一包过来。平日里干活,静白也总是让娘娘做最脏最累的活,好几次让她去擦洗大殿的地砖,娘娘跪在地上一寸寸地擦拭,一天下来,连腰都直不起来……”她捡了几句要紧的说来,每说一件,莫言便在旁边解释几句,零零总总,说得在场的人都眼眶发红。
“还修行呢,没把命搭进去都是熹贵妃命大了。”欣贵人抹了抹眼角,恨恨说道。
静白脚一软,瘫倒在地上。 “拜这个姑子所赐,熹贵妃在甘露寺受了好大的委屈,还请皇上重重处罚静白!”玉贵人娇声开口,嫣红的唇色如同盛开的芍药花,娇艳欲滴,“臣妾以为,应该立即绞杀,还要拔下她的舌头,免得到了阎王殿前,她还这般搬弄口舌是非。”
皇后目光如刀,狠狠刺在玉贵人身上,若非情势不允许,她定要痛骂一句无耻小人,居然明着投靠自己,暗地里相帮甄嬛,小小贵人,居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行此反间计!
“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这一出口居然这般狠辣。”顺贵人诧异地看向玉贵人,一时间分不清是敌是友。
静白吓得面色如土,拉着祺贵人的衣袖连声喊道:“祺贵人,救我呀祺贵人!祺贵人!救救我呀祺贵人!”
祺贵人自顾不暇,强硬地扭开脸不去看她,任由侍卫押着静白将她拖走,她知道,今日败局已定,她抬眸对上皇后的眼,被她眼底森冷的寒意冻得哆嗦了一下。
“静白师父还说自己已经两年未踏入后宫,见着我脱口便称贵人,供海灯时又知我这位分不高,可见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啊。”宁贵人凉凉开口,猛地拔高声音,指着跪在地上的斐雯和玢儿,狠狠说道,“倒难为了祺贵人,一个个把你们给搜罗起来!”
玢儿哭着膝行到甄嬛跟前,痛哭着磕头不止:“小姐,奴婢对不起小姐!可是奴婢不敢不来宫里啊,否则,祺贵人就会让陈四打死奴婢的!”她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未愈合,有些结了痂,触目惊心,她转向皇上,磕头如捣蒜,“皇上、皇上,我家小姐虽然与温太医相识得早,可他们确实没有半点私情啊!请您明鉴!”
甄嬛倒吸一口冷气,起身跪地:“皇上,祺贵人指使玢儿、斐雯与静白污蔑臣妾,此事昭然若揭,只是不知还有谁背后指使祺贵人,否则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想不了这么周全。”她余光看向皇后,将她隐藏着的焦灼与不安尽收眼底。
“熹贵妃这话不错,若由得此人在宫中兴风作浪,只怕这后宫以后的日子还是不得安宁。”宁贵人在一旁帮腔道,“还望皇上早下决断。”
“祺贵人,你若肯供出幕后主使,本宫或许可以绕过你。”甄嬛回眸定定地看着祺贵人,“你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
祺贵人眉心一跳,求生的本能让她冲动地想要喊出那个名字,却又堪堪停住,犹豫良久,她猛地眸光一亮,抬头大喊:“没有人主使我,熹贵妃,是我自己恨毒了你!我的门第、样貌,哪一点比不上你?何以要皇上面前都让你占尽量风头!所以、所以……”她颤抖着唇,断掉自己唯一的生路,“所以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但皇后知道,即便祺贵人没有指认,皇上还是对她抱有怀疑,她似在状况之外般轻声呢喃:“有自己的姐妹在宫里真好,熹贵妃和自己的亲妹妹在一起,倒叫臣妾想起当年与姐姐在王府一同侍奉皇上的时候,亲姐妹在一起,福祸与共,不论发生什么事情,至少都会有一个人相信自己。”她起身跪下,哀哀地看向皇上,“皇上,若姐姐还在,她定会相信臣妾是清白的!”
“朕倒真希望,你姐姐没有你这么个妹妹。”皇上垂眸,端详着皇后,眼中一片漠然,“朕要知道那水……”
话还没说完,绘春便走出来哭着跪下,认罪道:“皇上,奴婢不是有心的,娘娘去备水时,奴婢接了一把,奴婢忘了自己刚才在后院淘澄过白帆,不小心手指沾到了水。奴婢是无心之失啊!”
皇上听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淡淡地拨了一下手里的珠串:“绘春做事如此不当心,打发她去慎刑司。”转而抬手示意皇后起身,冷声警告,“你姐姐和太后一直教导你平和端正,希望皇后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那碗水是皇后在推波助澜,只是,有纯元的情分在,又碍于太后的面子,只能敲打即止。
皇后被剪秋扶着坐回去,脚心发软,犹如踩在一团棉花上。
“祺贵人瓜尔佳氏危言耸听,扰乱宫闱,打入冷宫。”闹了整整一日,皇上实在有些累了,闭上眼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瑾嫔、康常在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罚俸六个月。其余的,交给熹贵妃处置。”
瑾嫔与康常在立时起身跪下。
甄嬛起身领旨,微微整顿了一下仪容:“槿汐,你带玢儿、莫言还有玉娆,先回去。”
崔槿汐俯身应是,带着三人先行离开,流朱替换她的位置站到了甄嬛身后。
“斐雯、静白,杖毙。”甄嬛的声音寒冷如冰,不带一丝感情,听着斐雯被拖出去时那绝望的呼喊,她没有半分动容,“自本宫回宫以来,关于本宫和双生子的流言已经太多,从前不加责备,是觉得流言无稽,谁知一再宽纵反而酿成今日大祸。”
卢守常捧着一片血淋淋的东西走进来复命,淡淡的血腥气让众人不适地躲开:“禀娘娘,已经割了静白的舌头。”
甄嬛看也不看一眼:“赏给瓜尔佳氏,多一条舌头,她就知道如何管好自己的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