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继续吧。”我说,“从看完笔记说起。”
“我在书房待了五分钟,就赶紧返回客厅,把笔记藏到了包里。”她回忆说,“为了继续监视王伟,我一夜都没敢合眼,但他始终都没有离开沙发,心满意足地睡到了天亮。贾云城5点醒来,我和王伟快6点时告别离开,并带走了贾云城家所有的垃圾。王伟把我送回家,我又看了一遍笔记,确定记下了所有内容,之后就在家里烧了。当天下午,我就开始调查周芸的事。”
“这个周芸是谁?”我问,“你之前认识她么?”
“见过一两次面,但不熟。”叶秋薇说,“我只知道她比我大十来岁,是生物工程系的副教授。那天中午,我从院办的朋友那儿要来了周芸的联系方式,但她手机停机,家里的座机也已经注销。我去了一趟学校,几经打听才知道,08年6月,周芸就正式辞职了。”
“08年6月——”我想了想说,“大概也收了e厂的钱吧。”
叶秋薇没有理我,继续说道:“我下午去了她家,但敲门一直没有回应。就是在敲门过程中,对面住户的女主人开了门,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是周芸的同事,有课题上的事找她商量。那个女人告诉我,周芸一家08年就悄悄搬走了。”
“悄悄?”
“悄悄。”叶秋薇肯定地说,“女人说,她跟周芸一家做了快十年的邻居,两家关系一直都不错。但08年10月,周芸一家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过,手机也联系不上。女人还因为这事报了警,但警方只是简单调查了一下,就没了后文。”
我猜测道:“会不会是e厂把她怎么着了?”
“她应该还活着。”叶秋薇说,“女人告诉我,09年年初的时候,她见过一次周芸的丈夫。那是半夜一点多,她起来上厕所,门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动静。她还以为是小偷什么的,就通过猫眼往外看了看,只见周芸的丈夫紧张地打开门,踮着脚走进屋里,十来秒的功夫又迅速离开。”
“像是回家取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又猜测道,“不会是另一份研究报告吧?”
“不知道。”叶秋薇说,“关于周芸一家,女人也就知道这么多。聊了几句,我就道谢准备离开。女人一边目送我,一边絮叨了一句,说当教授的就是不一样,不在这儿住了还有这么多人找。我赶紧问了一句,都有什么人来找过啊?她说,有个男人接经常来,上星期还来过呢,对了,还是开宝马的呢。”
我脱口而出:“王伟?!”
“没错。”叶秋薇说,“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劲,就问起男人的长相。女人说,白白净净,还戴着金边眼镜,特别斯文,估计也是个大教授吧。我假装恍然大悟,说应该是我们学校的王教授吧,接着形容了一下王伟的长相、说话方式、习惯性动作,还问是不是开一辆白色宝马。女人非常肯定地说,是是是,就是你说的这个王教授。当时,我就萌生了除掉王伟的心思。”
我摸了摸下巴,不是非常理解:“为什么?”
“王伟经常去找周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去。”叶秋薇解释说,“女人能向我说起王伟,自然也能向王伟提起我。王伟在m事件上一定十分谨慎,知道我在寻找周芸,肯定会猜测我的目的,从而怀疑我在对m事件进行调查。为了保护自己,我必须杀了他。不过,既然王伟经常去找周芸,他对周芸的调查就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考虑如何杀他之前,我必须充分挖掘他的信息价值。整个下午,我一边继续打听周芸的消息,一边考虑该如何约王伟见面。还没考虑好,他就先给我打了电话,说晚上想请我吃饭。”
我默默听着。
她喝了口水,继续讲述:“我们去了一家很贵的法式餐厅。他说上次在陈曦家气氛严肃,也没能跟我好好聊聊,这次希望能更多地了解我。我问他为什么请我吃饭,他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我对你很有好感,你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女人。接着,他就问起我的工作,得知我参与过国家级科研项目的瞬间,他扬了扬眉毛,眼睛突然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看见喜欢的人或事物,眉毛上扬,瞳孔放大,透过更多光线。”我把笔记翻到舒晴的部分,分析说,“你参与国家级科研项目这件事,极大地增加了他对你的好感。”
“此前,我还担心他会不会也在利用我打探什么。”叶秋薇说,“但那种眼神让我明白,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眼部的微表情根本无法伪装。所以聊了一会儿,我就开始放心地试探。我说,我过几个月会再参加一个省级科研项目,是一个综合了计算机技术、应用化学、细胞生物工程的复杂项目。他也听不懂,只是不断恭维我。我又说,这个项目去年就过了审批,可是原本拟定参与的几位专家临时退出,这才整整拖了一年。他好不容易能插上话,赶紧问了一句,这么好的项目,那些人为什么要退出呢?我说,这原因可多了,我们学院的一个老教授是因为病了,有位外校的实验物理专家被别的项目抢走了,还有啊,我们学校生物系的一位资深生物学家,居然在项目通过审批后辞职不干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叶秋薇总有办法迅速切入主题。
“王伟笑着问,谁这么有个性啊?”叶秋薇继续讲述,“我说,也是一位副教授,叫周芸。王伟当时正在嚼肉,听到周芸的名字就被噎住了。”
“这也是感受到威胁的表现么?”我问。
叶秋薇解释说:“不一定是威胁,只是被某种信息转移了注意力。有些行为虽然属于无意识行为,但也需要一定的注意力才能进行,比如咀嚼、吞咽、走一条熟悉的路等等。如果某种信息突然夺走了全部注意力,这些无意识行为也会受到影响。比如边吃饭边看球赛,进球的瞬间被噎住,比如边打电话边走路,电话那头传来某种喜讯,因而撞到了电线杆上。”
我一边记录一边说:“就是说,那一瞬间,王伟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周芸身上。”
“是。”叶秋薇说,“等缓过劲,他问我跟周芸熟不熟。我说因为工作关系,以前还经常见面,但她辞职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我前些时间也因为一些问题请教,给她打过电话,但她已经不用原来的号了。然后我问,怎么,你也认识周教授?王伟解释说,他以前跟周芸的丈夫关系不错,还去过他们家。我笑笑,说这么巧,那你最近去过他们家么?也不知道周教授现在怎么样了。”
我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也有将近一年没跟周芸的丈夫联系过了。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掌抹了抹嘴。”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为什么要撒谎?难道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也许是我太着急了,以至于让他有所察觉。”叶秋薇说,“为了不让他产生更多警惕,这句话之后,我就再也没提过周芸的事。但他的撒谎,进一步坚定了我杀他的决心。晚饭后,他把我送回家。为了进一步了解他,以便制定杀人计划,下车后,我请他上楼坐了坐。我以为他会对我有什么企图,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意思。要知道,男人想得到女人的心思,是非常容易看出来的。他之前对我表现出那样的好感,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得到我呢?”
“或许跟他的心理问题有关。”我说。
“没错。”她点点头,“之后,我对他进行了多次暗示,表示他可以留下过夜。但他不仅没有感到兴奋,反而时不时地表现出明显的厌恶。那晚,他只在我家坐了十几分钟就借口匆忙离开了,离开时,他再次表现出了明显的矛盾心理。”
我翻到之前的记录:“就是放松、高度自信,同时又明显紧张,还伴随有性暗示,这种潜意识层面的矛盾心理?”
“没错。”叶秋薇说,“跟第一次离开陈曦家时的肢体语言如出一辙,我当时就猜到了他匆忙离开的原因。送走他,我检查了衣柜,发现少了一件内衣和两条内裤。”
我完全无法理解:“不愿意留下过夜,却偷走你的内衣?这、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性压抑吧?”
“没错。”叶秋薇说,“他对我有很深的好感,却对我过夜的暗示表现出厌恶,最后又偷走我的内衣——自然是要用来ziwei。综合这些来看,他的性行为方式具有很强烈的仪式感,或者这么说,他的性行为不仅是为了释放欲望,还是在完成某种仪式。在心理学中,这种仪式行为,通常是为了消除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对王伟的心理问题愈加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