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理变化微妙而迅速。我放下死亡资料,本想回去找老吴问问刘向东自杀的详情,刚打开车门,又突然下意识地收回了双脚,脑海中飞过这么一个念头:
老吴也未必知道,还是等到明天问叶秋薇吧。
刚离开精神病院,老婆就给我打来电话。
“一新,酒醒了没?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不舒服,就休息到中午再上路,别让我操心。”
“哦。”我回忆了一下前一晚的事,大脑一片模糊,“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了?”
“装,接着装。”老婆嗔怒道,“你昨天晚上拿着电话跟我说了一个多小时,我都快被你烦死了。我跟你说啊,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你昨天晚上没有找小姐。”
我一边努力回想,一边随口问道:“那怎么证明啊?”
“今天晚上试试就知道了。”老婆笑道,“说真的,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别回来,中午退了房再走。还有啊,你抽空给付科长打个电话,人家昨天晚上把你好不容易才把你安顿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吐了人家一身?”
印象里,好像是我找代驾把付有光送回家的吧,怎么成了他安顿我了?我从前一晚的酒桌上开始回忆:我让付有光帮忙调查1727的登记信息,我趁他酒醉打听徐毅江的背景,最后我们称兄道弟,一起骂娘。他喝得烂醉,我打电话找代驾把他送回家——
想到这里,头部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老婆吓了一跳:“一新?”
“没事儿。”我揉着脑袋说,“头有点疼。对了,我昨天晚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真没事儿吧?”老婆关切地问了一句,随后笑了几声,说,“你每次醉了都这样,东拉西扯,胡说八道,说你多爱我,非我不娶什么的。我都快瞌睡死了,你就是不让挂电话。最后你来了一句,今天的太阳真毒啊,就再也没声了。”
今天的太阳真毒?我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自己昨晚真是醉得不轻。
挂了电话,我赶紧翻了翻通话记录。前一晚十点,老婆给我打了一通五分钟的电话——这个电话我已经没有印象。十点十分,我拨出过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b市的区号。十点五十三分,我给老婆打了一通长达一小时的电话。十二点左右,付有光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但我没有接——我当时应该睡过去了。再往后,就是一点半左右,我给酒店登记信息倒卖者打的电话了。
我拨出那个b市区号的固定电话,对方是一家代驾服务公司。看来我的记忆没错,昨晚十点,确实是我找代驾送了付有光。这老小子,居然对我老婆说是他送的我——
等等,他为什么会跟我老婆通话呢?
我把电话打给付有光,他接了电话:“醒了兄弟?昨天晚上的地方还可以吧?”
“啊?”我一愣,“昨晚是你给我找的地方?”
“不是我还是鬼啊?”他哈哈大笑,“兄弟啊,不能喝你就早说,下次咱就不喝了。你昨天晚上吐了我一身,还吐了人家代驾兄弟一身,要不是我多给了五十块钱,人家都不愿意干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啊哥,当时怎么回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你也不用在意。”他用力咳嗽了一声,说,“我比你好不到哪儿啊,快到家门口了遇上查酒驾,x他奶奶,局子肯定是不用进,就是罚了我五百块钱。”
我赶紧说:“就当是破财消灾吧,十月的人物你肯定能上。”
他哈哈大笑:“那还得靠老弟你了。对了,昨天晚上弟妹给你打了电话,你当时话也说不清,我就替你接了。说实话,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弟妹,但光听说话,就觉得她不像会出轨的人。过日子还是多点信任吧,谁还没个歪心思?你昨天晚上还吵着叫我给你找姑娘呢。”
“嗨。”我尴尬地说,“我喝醉了就这熊样,可千万不敢跟你弟妹说。”
“哎,不说了。”付有光的语气平静下来,“你还是赶紧给弟妹打个电话吧,别让她操心了。”
我一边应着,一边继续回忆前一晚的事,突然想起了那个似真似幻的梦。
“哥。”我认真问道,“昨天晚上是你把我送到房间里的?”
“嗯。”付有光说,“你人生地不熟的,其他人送我也不放心。代驾把车开到酒店停车场就走了,我用自己的身份证给你开的房,又给你弄到房间里的。你一进屋又开始吐,还说冷,非得打开浴霸。我怕出啥事,一直到了快十一点,你说要给弟妹打个电话,电话接通了我才走。”
我问:“不会有其他人进我房间里吧?”
付有光一愣,随即说道:“不会吧,咋了老弟?你丢东西了?”
“啊。”我编了个理由,“丢了个工作本,也不是啥贵重东西。”
“要真有需要,我可以找人看看监控。”
我赶紧说:“那就麻烦哥哥了,那本笔记对我还挺重要的。”接着,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哥,昨天晚上你叫代驾是用我手机打的电话?”
“是。”付有光说,“我的手机当时没电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从付有光的语气、语速和逻辑性来看,他应该不是在骗我。那么,为什么他讲述的经过,和我记忆中的不一致呢?是我醉酒后导致记忆混乱?还是有着某种更复杂的原因?又或者,我对于酒后的记忆,本来就是梦境的一部分?
脑袋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我眯着眼,捂住头,把车停在路边。当时是上午九点四十,阳光已经很亮。光线透过车窗斜射进来,我睁开眼,感觉一阵恍惚,再闭上眼,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真假难辨的记忆片段。
我想了起来:昨晚离开饭店时,我觉得头重脚轻,是付有光扶着我。我的手机响起,付有光接了电话,说,弟妹啊,我现在就把一新安顿好,你放心吧。
下一个片段:我看见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他帮付有光把我扶到车的后座上。上车前,我大口地吐了起来,中年男人和付有光都是一阵叫唤。
第三个片段:我坐在马桶盖上,靠着水箱,仰起脖子,嘴里嚷嚷着:哥,你一定得给兄弟找个妞,付有光看着我,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
最后一个片段:我趴在洗漱台上疯狂呕吐,老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吐完之后,我打开所有浴霸,照了照镜子,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被浴霸刺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今天的太阳真毒啊。紧接着,我踉跄着走出卫生间,把手机扔到床上,自己也向床上倒去。倒下的一瞬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跟我说话——
屋里当时确实有其他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头也再次刺痛起来。紧接着,我闻到一股隐约的腥味。我下了车,打开右后方的车门,在脚垫上看见一滩明显的呕吐物,坐垫上也沾了一些。如此说来,我前一晚确实是被代驾送到酒店的,为什么我之前一直认为是自己开车过去的呢?我前一晚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谁偷偷去了我的房间?
我给付有光发了一条短信:哥,请尽快帮我查一下酒店昨晚的监控。
几分钟后,我总算恢复了些许精神。按照叶秋薇提供的地址,我很快就找到一家名为“雨燕芳草屋”的店面。一进门,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就迎上来,热情地跟我问好,随后问我需要什么样的花草。
“玫瑰。”我不太确定地问,“女人都喜欢玫瑰吧?”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送老婆还是送情人呀?”
我笑笑说,“老婆。”
“看年龄,你们结婚得有十年了吧?”她笑道,“我瞎猜的。”
“差不多十年了。”我环顾四周,“这么大一个店,你自己忙得过来么?”
“十年啊,那就不需要太热烈了。”她思量片刻,“十朵香槟玫瑰吧,配上相思梅,保证她喜欢,不过可不便宜。”
“二十朵吧。”我说,“我认识她已经有二十年了。”
“当然。”她笑笑,对着店铺深处喊了一句,“小刚,上楼取二十朵香槟,好好挑一挑。”
花草深处传出一声应和,五分钟后,一个体态略显臃肿的年轻男人举着花走来,胳膊上有几道明显的伤疤。两人熟练地包装花束。包装过程中,男人不时地撇我一眼,神色有些异样。包好后,女人给我找了钱,男人把花递到我手上,犹豫片刻,问道:“你是不是——”
我好奇地看着他:“咱们认识?”
“哦——”他挠挠头,胳膊上的疤痕如蛇形蜿蜒,“没有没有,认错人了,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个熟人。”
我闻着花笑笑:“我是大众脸,不奇怪。”
我捧着花往外走时,一个女孩推门而入,说道:“小燕姐,一朵康乃馨。”
我长舒了一口气。
半小时后,我带着花回到家里,老婆抱着我哭了很久,说我已经好几年没给她买过花了。我们二十年前相识,相恋也十年有余,期间一同体味过甜蜜,也承受过太多苦难,感情不可谓不深。然而,一旦生活开始顺风顺水,激情和誓言也就难免归于平淡。前些年,我一直渴望在其他女人身上重获激情,但最终没有付诸实践。我很庆幸自己的坚持,因为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激情如同干柴烈火,欢快而短暂,亲情则是阳光,我们无法热烈地拥抱太阳,但可以享受永恒的温暖。
我原本打算去一趟s市,但回家不久,宿醉的疲倦就迅速袭来。我一直睡到傍晚,五点半的时候,老婆把我轻轻摇醒,说是付有光打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