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也没有骑马,就松缰缓辔的慢慢从大街上走过,胡乱喝了一点豆花脑,又四处闲逛一番直捱到午时了,才往长仁的医坊里走去。然而长宁还没有走过去几步便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回头去看时只见人影一闪,她连忙追了过去可人影已不知所踪,她沿着这条街慢慢的观察,这条街本就偏静,人影很少,四周房屋低矮却都挤挤攮攮的簇成一团,大街上两边都栽有树木,树上的蝉正没心没肺地噪着,声音似乎比平时格外大了起来。
长宁赶去药坊时长仁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见她迟迟到来有些焦急,问过原因不由也呀了一声,“你不说我还没有留意,这些天我也老是有种身后有人的感觉,可回头去看又什么都是没有,我还疑律是不是我多心了。”
“大哥,你真正的身份还有谁知道?”长宁问。
“除了你,还有那个宁越,没其他人知道了。”长仁说着,突然就拍了自己一下脑袋,“哦,我好像记起来了,去年好像也有人跟踪过我,后来被我甩脱过几回就没有再跟了,我以为事情过去了,怎么如今又……”
“去年跟踪你的人,是周赐……周策的爹……”长宁也猛然想起周策好像在一次谈话中说起过这件事,说是周赐也在找天醒的下落。
“他们已经知道我在北燕了?那他们怎么没有将我抓回北燕?”长仁有些弄不懂了。长宁拍了拍长仁的肩膀,解释道“我想是放长线钓大鱼吧,他们以为碧玉天醒在你手里。”
“那会不会如今跟踪我们的人,还是那一伙?”
“不好说啊,眼馋天醒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哥,你平时出行还是多注意一些。”长宁看到长仁点了点,还是有点不太放心,道,“大哥,你今天找我来有何事?”
“呀,快把正事给忘记了。”长仁叹息了一声,本来以为被宁越戳穿身份,这一辈子对天醒是无指望了,但正当这一切都是无从问起之时,忽然就峰回路转有了线索,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天意啊,他淡淡的说道,“我最近得到消息,知道天醒在皇宫的哪个方位了,长宁,你有没有去过黛妃的‘昭颜宫’?”
“没?难道天醒在那里?”长宁有些惊讶。
“只是说有可能在那里,昭颜宫以前住的是蓉妃,听说是宣王最喜欢的一个女人,后来不知因了何事跳井自杀了,但那里确实是宣王最喜欢去的地方,即使后来蓉妃不在了也常去那里走走,一直保持着原样没有动过,现在昭颜宫里住着陛下的庞妃黛妃,听说到现在还有一个房间里都张贴着蓉妃的画像,从不准人收起来。所以我得到的消息就是,天醒也就在那个房间里。”
“你确定?”长宁追问了一句。但长仁却摇了摇头,“不能确定,因为黛妃身体一直不大好,所以昭颜宫我也去过几次,确实有那么一个房间,除了一个打扫的宫女就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长宁的心情一时很乱,那天醒如是梦魇带着一股靡烂的气味压迫着她。她长吸了一口气,勉力才把纷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对长仁道,“这几天我当值走不开,过两天的找个时间也要找个机会去看看。”
从药坊里出来长宁心情一直不好,她对自己曾经的记忆都是有取有舍的,她更情愿记住的是在岐元寺中虽辛酸但还干净的年华,而和墉城中虽繁荣但又略微腐烂的记忆她是情愿忘却的,虽然那里有她的父母亲人,有小雅有雪梅有那个人儿,但种种之中都穿插着阴谋非她所能承受,特别是那年的那场大火,都还在她心里燃烧着,燃烧着。
为了这天醒,好像以前所遭的一切,都裹挟在一起就要重来了。她发现自己这些年兜兜转转,经历了诸多坎坷之后又沿着那个圆圈回到了起点。
长宁站在康丰的街头看着周围种种,这个康丰,叫她如何来爱?
这几日当值之时长宁总是有意无意的望向昭颜宫的方向,那里华荫如盖,环境清幽,是个适合养生的好地方,长宁也私底下向健柏打听过蓉妃这个人,健柏在宫中多年且是负责宫中防守禁卫调度,应该对各个宫各个殿的主人都有映象,但健柏的回答却让长宁失望,说是没有这个人。
正当值之际唐曹慌慌张张的跑进了英武殿,跪在须臾面前说是皇后娘娘和黛妃娘娘不知怎么就在御花园里僵持不下了,两方都正往英武殿赶,说是要找陛下评个理。
宁越本来正与须臾商量东西两境之事,见须臾皱着眉头似是理不断的家务事,便起身笑着告辞离去,走到门口时看了一眼长宁,长宁只觉得他处在阳光的阴影中,模糊了脸上神情,只隐约能瞧见修朗眉目的轮廓,那身白衣惊艳绝绝离她越来越远渐渐模糊。
果然未有多久,远处和熹皇后和黛妃两人脸上罩着怒意向着英武殿走来,唐曹朝着门口张望了一下,转身又去向须臾通报去了,这时长宁就听到里面传来幽幽然但是威严的一声,“殊大人,这里不用你看值了,你且先退下。”
长宁很是好奇这两位娘娘之间发生了何事,但她到底是个沉稳的人,依命退下,与两位娘娘错身之时她发现一向温和的黛妃脸上似是梨花带雨,而皇后娘娘则一脸怒色,长宁走去百来步再回头时就发现了两位娘娘跪在殿前,然而须臾并没有宣他们入殿,无须多说,在这样毒辣的太阳底下跪着再娇贵的花儿不须多时也会枯萎了吧。
长宁突然知道须臾叫她离开的原因了,她一直都没有正面回答须臾的问题,也就意味着她仍是本性难改,难免又会为这两位求情了。
如此也好,到底是皇帝的家事。长宁迎着太阳眯起了眼睛,反正时间上还早她也不想回去丞相府,便在这皇宫里打着转,不知不觉就转到了郎中寺,今儿不知吹起了什么风居然把管飞青也吹了来,三人坐在一团喝酒喝着喝着就说起了现在皇城的安危倒也颇感心慰,至少当今的圣上是个明君,在用人之上唯才是举,宫中风气一片大好。
说着说着就不知怎么转到了长宁身上,就说起了前些日子在宫中传嚣甚多的长宁与圣上的绯闻。虽说陛下有旨意说是不得言传,但三人到底太熟也就不再顾及如此多的事了。
“殊大人,等你嫁与帝王,进了后宫,今后想与你如此坐在一团喝酒也就难了。”健柏叹道。
“这股传言你也信?我们头儿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人脑袋里没有儿女情长。”管飞青一直叫长宁头儿叫着叫着就改不过来了,这会儿看着管飞青表面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比健柏的话更是恼人,长宁不由踢了他一脚,“什么叫我这人脑袋里没有儿女情长?你当我是木头人啊,什么时候儿女情长个给你看一下。”
管飞青却是腿一收避开了,长宁偏就倔着了,连番攻势过去两人混打成一团,一时间郎中寺里风云再起,寺中一些未行离去的侍卫们围拢过来接连喝彩叫好,健柏坐在原地喝酒,忽把头往后一仰这本是不自觉的动作,但就是这一仰他远远瞥见丞相宁越正缓步过来,那一袭白衫如是一缕阳光灼人眼色。
健柏又看了看不远处打得正欢的两人,又不能出声以示,只得挑了两颗大点的花生米,一颗向着管飞青的腿上弹了过去,一颗向着长宁飞过去,哪料管飞青受了偷袭腿一软便向后仰去,长宁本来一拳击过去那势力锐不可挡,这一下子就击在了空气中,本想收势但突然腰际一阵痛意,这飞过去的身势就来不及刹住,也只能眼睁睁向着前面扑过去。
这一下可好,宁越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管飞青和长宁抱成一团滚在地上,极是狼狈。
这郎中寺中,有大片的梧桐,他们原本是在梧桐树下喝酒的,这会儿因为宁越的到来,这郎中寺格外安静,连这梧桐树下枝叶扶疏之间也分外的安静,地面上的败叶残枝已经陈腐,脚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干燥而热烈,各人跪着向宁越行礼但宁越并没有叫他们起来,便这样跪着连梧桐树叶掉落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金黄的梧桐树下,衣冠胜雪的宁越眉目分外的分明。他依旧是如此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只是他漆黑的眼瞳变得更加的深不见底,好像要将一切都于无情中活活的吞噬了一般。
长宁跪在其中,擦了擦脸上的汗,怎么如此邪恶的一幕就被如此邪恶的他给看见了呢。
“除了殊蔺,你们都起来吧。”他的声音依旧十分好听。
事情大大出乎意料,健柏和管飞青这会儿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的闪了出去,进入朗中寺里趴在窗户边上向那边瞧,殊蔺依旧跪着,两人正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