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可是她让你来问朕的?”刚才还和悦的眸底霎时凝上一层淡淡的冷雾,脸色变得沉重而充满警惕。
“不是,陛下。”长宁连连摆手,随后又看到须臾黑下了脸不由又嘀咕了一句,“只是臣觉得好奇。”
“你向来不是个好奇的人。”须臾看着自己面前那张垂下眸眼又不失可爱的脸,心里软软的一点一点塌下來,重新泛起笑意。见他笑长宁便又厚着脸皮激了他一下, “陛下若是觉得难以启齿,那便不答就是了。”
须臾看她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实在惹人笑话,想要逗她一逗不由就附过身去,伸过一根手指缠上一缕她披散下来的长发,轻轻划过指腹末了又再缠上,轻笑道,“也不是说属于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双方彼此认可,各取所需罢了。至于要取什么需要,朕也无须向你交代了吧!”话落,见长宁面有囧色,又哈哈一笑补了句,“另外,别跟朕谈什么感情,朕的感情早就付出去收不回来,想来这一点纳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陛下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她一个归宿么?”长宁往后稍稍侧了侧身,将她的发丝有意无意的从他的指缝间抽出。
须臾的手指还维持着原样,目光停留在她发上还是柔和的,只是稍后再抬眼看向远处,看向殿外的灯火澜珊时,霎时变得有几分精锐,眸子里也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纳鸾,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又想替人强出头?这是朕与她之间的事,自由朕与她来解决,你莫非又要掺上一脚还美其名曰是成全?你以为你能成全什么好事?别以头来让自己丢了脑袋还害她丢了性命。”
他的语气重新又带上了一贯的威慑,但到底还是耐了性子,听來还像是温声细语一般。长宁连忙道,“臣无礼了。”
须臾肃着脸色,“今日是除夕,朕免你无罪,但以后休得在朕面前提她。”
长宁是明白了,夭夭是她的替身,是替身同时也意味着是须臾心中的黑暗,须臾永远都不可能让自己心中的黑暗展示在他人的面前,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孤傲的人,孤傲到让人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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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预计在年关前攻下燕鸣城的宁越,这会儿只能滞留在燕鸣城外的军营,除夕之夜风雪覆盖了整座城市,一袭轻裘白衣的宁越带着一身寒意匆匆走入帐篷。
他的一头发丝倾泻在肩头,完美的轮廓映着烛火依旧是那样英俊温和,此刻他看着从康丰寄过来的信,看着看着他的唇角就扯起一抹笑。
信有二封,一封是须臾的亲笔信,无疑是将士的嘉奖和慰问,另外还附有拨来的军饷军粮具体数目,让宁越酌情犒劳攻城的将士们。
另一封则是长宁的,他坐直身子,凑到烛火前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瞧着,她的字的确写的不怎么样,宁越边看心想着回去该去教她好好练练字了,这字当真跟狗爪子挠的一样,存心不让他好好看。
前面一些生活日常琐碎,只到信的末尾才悄悄躲了那么一句,“……月余未见,长宁甚为思念! 善自珍重,勿念,盼归。”
宁越笑了笑,映着烛火的面容俊美异常,神彩飞扬,一双明亮的眸子弯弯,连同嘴边扬起的明媚的笑容都那般令人炫目,池晏跟庞即进来时就看到宁越一扫这些天来的阴霾莫名的笑着,再进来一点便看到了那封未收好的信。
“好啊,苏姐姐来信了都不让我们瞧上一瞧,大哥你真是太坏了。”庞即说着就要伸手取信,但被池晏一手压住,“孙子你太无法无天了,你不知道这是别人的隐私,是大哥的情信么?能是你瞧的份么?”
“小子,你怎么事事阻我?看一看会死啊?大哥也没说不乐意啊?”庞即一个反手想要擒住池晏,这下可好又惹了双方的驴脾气儿,弄得连除夕之夜都鸡飞狗跳了。
宁越将信收好,从案几顶上拿出一瓶酒来,又叫桑菩把特意慰新年多添的菜给端了上来,一时外面飞雪飘飘这营帐里倒也显现出了几许暖意,宁越将杯子满上,唤了桑菩也一道坐下,“让他们两个人打好了,等他们把架打好了,咱们这瓶酒正好可以见底了。”
池晏和庞即闻听有好酒,双方眼色一使住了手讪讪的笑着过来,在桌子边一屁股坐下来,宁越心里想得开阔容色一时也就变得极为舒畅,这酒也就你浓我浓豪情万千了。池晏喝着喝着便唱起了歌儿,庞即在后面听到了他的歌心里只觉一阵惋惜,皎皎的烛火之下各人听着各有所思。
宁越知道池晏大概是想起那个梨儿院里的人,他轻轻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没有说话但那动作里就有一分尊重与慰藉。远处忽有鼙鼓声响起,大家不由起身去看:难道又有衡夏士兵在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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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永和二年,太尉高亦枝不知从何处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殊蔺就是原本南陵国的苏长宁,高亦枝心里大惊但还是专门派人前往了澜沧城中打探消息,不日便有人过来回禀说消息千真万确,还带回了原本苏长宁在南陵的一张画像。
高亦枝拿着画像去找了如今的御史大夫储杭,两人闷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该说的话便都一一摆上了台面。
这储杭的祖上原是弃官不做而安身永荣县的小官宦,但这储杭心怀大材,却不同于父辈一心想要在官途中露脸,用所学来效用天下。因此早些年虽然开始混迹于官场,但因其不善于溜须拍马便理所当然的原地踏地,一直都未能往上爬。
这须臾虽然继位时间短暂,但其英明的称号却已开始外传,他用高度的智慧,殷勤而小心治理他的国家。在重用人才上思贤渴,当时重用了一大批既有文韬又有武略的治世之才。他们互相鼓励监督、兢兢业业地从事家国建设,推行廉能政治,获得了空前成功。储杭便是为高亦枝所推荐才得以入朝,官至御史大夫。
因此高亦枝拍着储杭的肩膀,话也不拐弯,将画像直接砸给储杭,“你看看,这画像中的人,像谁?”
储杭几经细看方才眯了眼睛,小心翼翼道,“这画像中的苏长宁,莫不就是当朝的燕子卫统领殊蔺?”
“可不是!”高亦枝喝了一口酒,凑过储杭,轻声道,“这消息我已经证实过了,这殊蔺的确是南陵的苏长宁。”
储杭的想法却更深入一层,他过去将门关上,方才敢出声说道,“可我就弄不懂了?当年皇帝与丞相都参与了南陵一役,此事重大,皇帝会不知道?丞相大人会不知道?”
“恐怕他们都是知道,把我们当猴耍着玩呢。”高亦枝哼了一声。
储杭又看了看画,将画像还给了高亦枝,又沉思了片刻,说,“皇帝求贤若渴,举才是用,这苏长宁的确是将军之才,而且自来了北燕,也屡获大功,如今又于衡夏救了陛下一命,当真是忠心耿耿,就算她陷瞒身份,只要她是忠于北燕,效于陛下,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也不应去说些什么风言风语。”
高亦枝却意见不同,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短期来说她的确是对国有利,但从长远来说无疑是我北燕的国土上蹲着一只随时会反噬一口的大老虎啊,这南陵国现在未灭,她若是南陵伏于我北燕的奸细,到时里应外合可如何是好?常棣是如何灭的?我们万不可走他们的老路。”
储杭个子不高,一笑起来两个酒窝显得极为清秀,有点书生气,看起来三十多岁,这会儿他捉杯喝上一口,“亦枝老兄,你干嘛这么急燥,这皇帝跟丞相都没有急,你急个什么劲呢?”
高亦枝抚了抚额,一头冷汗,“我看那俩家伙都是看上了苏长宁的美色,被迷得不分东南西北,哪还能考虑到这深层次的东西。”
储杭笑了笑,这高亦枝情急之下都蹦出了这俩家伙的字眼,当真是狗急跳墙,还偏偏自个儿还没有意会过来。储杭笑着用手一指高亦枝,“你家……口无遮拦,这陛能称为家伙吗?”
高亦枝挠了挠头,意识过来的他在屋子里走得更是急燥了,“不行,不行,我得做点什么。”
正是春上花开,暖阳高照之时,高亦枝从储杭的小花园中穿过,衣袖临风,却心事重重。而储杭站在廊下,觉得高亦枝有些杞人忧天,这当今陛下极为理性,故而百姓安居乐业,社会秩序安定,夜可不闭户,工农商都随社会安定而蓬勃发展,举国上下一片歌舞升平。这样贤能的君主,会连刚才他们所言之事都未考虑到么?况且还有个同样理性的丞相在那把持着,又何虑之有。
然而高亦枝离去的身影坚定而决难解难分,储杭叹了口气,该来的风雨到底还是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