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游府车队从摩韻城出发的第一天, 他们到达释定镇住在福至客栈的那晚。
大夫走后,嫣姝先去沐浴。洗完出来,她稍许侧着脸, 用手轻捧左颊, 不让游逸瞧见她脸上那块丑陋的红肿, 只拿右边脸对着游逸说:“睿淇, 你去洗吗?”
却见游逸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似乎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嫣姝心里有点担心他嫌弃自己脸上的肿块,也就不再叫他, 自己对着镜子涂药膏。
涂完药膏后,她正对着镜子仔细端详, 身后的游逸突然说:“我不放心四宝, 还是去隔壁看着他把药吃下去才行。”
嫣姝转身讶异地说:“舟车劳顿了一天了, 睿淇还是早些休息吧,四宝又不是小孩了, 何必要去看着他吃药?”
游逸皱眉说道:“四宝从小不爱吃药,经常偷偷把药倒掉不喝。这次病得这么重,很可能会转成肺炎,还是要我去才能让他把药吃下去。”说完他就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嫣姝突然想起华亲王交待的要监视游睿淇, 看他有否异常举动。他现在坚持要去看一个小厮吃药, 倒是有点怪异的, 赶紧穿上外衣说:“奴家一起去吧。”
游逸回头瞧着她, 视线停留在她的左颊上:“你这样就不要去了。”
嫣姝拿起纱帽戴上, 把自己的脸遮挡起来,柔声说:“这样就行了, 让奴家陪着睿淇去吧。”
游逸不置可否地开了门,向隔壁走去,嫣姝赶忙快步跟上他。
进入隔壁房间,嫣姝瞧见四宝背朝外躺在床上,床头放着一碗药,床边坐着个老妈子,还在不停地劝着四宝:“四宝,快喝药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快点好起来,别尽给少爷添麻烦!”
嫣姝没想到四宝还真的是不肯喝药,意外之余她也不好劝什么,游睿淇的性子她还不够了解,多说多错,还是等着看他怎么让四宝吃药吧。
游逸在嫣姝身后关上门,拉着她的手走到床前,对四宝说:“四宝,这药我让人加了许多甘草,吃起来甜甜的,一点也不苦。”
嫣姝差点昏倒,他就这样哄四宝吃药的?这招就是拿去骗小孩也骗不倒吧?
四宝果然不上当,哑着嗓子说:“少爷骗人,哪有药不苦的?加再多的甘草也是苦的!”
游逸说:“真的不苦,你看……”
说着他端起药碗,送到嫣姝面前,示意她喝一口:“让她喝给你看,你看她表情就知道苦不苦了。”
嫣姝抽了下嘴角,不是吧,让她喝药给一个小厮看?这药闻起来就很苦的样子!游睿淇怎么自己不喝给四宝看?
她现在极其后悔坚持要跟着他过来了,早知要过来喝苦药,她不如早点上床歇息了。可是不等她想出什么推辞,游逸已经把药碗从她的面纱下面送进来了,碗沿都挨到了她嘴边,一股浓重的辛辣苦涩药味直冲她的鼻端。
四宝也翻过身来,看着她吃药。
嫣姝刚想说我戴着面纱呢,四宝也看不清我表情,就算喝药也是白喝,不如让那老妈子喝给四宝看。嘴刚张开,一口辛辣苦涩的药汤就灌了进来。
她倒退了一步,含着那药就想吐掉,抬眼却瞧见游逸板起脸来,幽黑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她,不由得吓了一跳,就把药吞了下去。
既然已经吞下了药总不能白吞吧?嫣姝掀开一半面纱,小心地挡住自己的左半边脸,强笑着转向四宝说道:“四宝,你看我喝了一大口药,真的一点都不苦,甜甜的味……”
床上躺着的小厮那对圆圆的金褐色眸子让她停了口,这对眸子看起非常眼熟……她迷惑地看向游逸:“睿淇?”
游逸却瞧也不瞧她,微笑地看着床上的“四宝”道:“可以了,你起来吧。”
“病重”的“四宝”轻松地从床上坐起,嗓子不再嘶哑,而是年轻女子的清脆声音:“只喝一口就够了?”
“足够了。”
“四宝”皱眉问道:“效果这么烈。是什么药?她喝了没事吧?”
“只是让她昏睡过去的药,没事的,你换衣服吧。”
一边的老妈子拿出一套紫色衣裙,与此刻嫣姝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裙。
嫣姝软软地倒在地上,张了张口,声音已经变得微弱:“游睿淇,你利用我……”
所以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前日却突然来找她,说要带她一起远行。所以前日夜里他虽然歇在她那里,却没有和她云雨,他说他准备远行的事太累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还没长开的小女孩,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她从游府逃出去过,游睿淇不是应该讨厌她吗?
可恨……
游逸看着昏倒在地上的嫣姝,冷冷地说:“你一直和老狐狸有联系,以为我不知道吗?”
安语然脱下小厮所穿的灰色短衣,换上与嫣姝身上一模一样的紫色小袄和浅紫长裙,戴上纱帽。游逸和老妈子则把地上昏睡的嫣姝抬到床上。老妈子给她换上“四宝”所穿的衣服,梳好小厮的发髻。
安语然仍然有点不放心,轻轻地问:“以后就一直让她昏睡着吗?这药长时间喝对身子没关系吗?”
游逸冷笑了下:“自作孽,不可活!她又没对你我存着什么好心,你又何必替她多操心。走吧。”说完便开门出去。
安语然跟着游逸一起回到了隔壁他与嫣姝的房间,看了看里面唯一的一张床,微微皱起眉头。她不愿和游逸同住一室,但是若是真的让游逸另住一间,嫣姝的四个丫鬟就会过来服侍,很快就会发现她是冒牌的嫣姝了。
游逸看到她纠结的表情,心中冷哼一声,他又何尝想和她共住一室。他既答应了她要放她自由,又怎会对她做什么?她始终都不曾信任自己,却对那姓容的……
他沉声道:“你睡床,我在外间不会进来。”
这一夜,游逸将外间几个椅子拼起来,和衣而卧躺在上面,听着内室里渐渐匀净起来的呼吸,辗转难眠。
也就是从这一夜起,安语然成为“嫣姝”,嫣姝成为“四宝”。
那四个丫鬟,平时游逸不让她们上第一辆车,吃饭时就让那两个新换来的丫鬟来服侍“嫣姝”,她们不熟悉嫣姝性情习惯,又在前一天亲眼看见嫣姝脸上起了肿块,安语然一直带着纱帽,吃饭时少言寡语也不会让她们起疑。真正的嫣姝则躺在游逸专门为她租的高级马车上一路昏睡过去。
某一天早晨起来,安语然突然发现嫣姝的那四个丫鬟换了人,非常惊讶地问道:“游逸,那几个丫鬟怎么……?”
游逸只简单地回答:“那几个丫鬟是老狐狸安插的人,你这几天在车里都带着纱帽,连梳头更衣都不要她们服侍,她们已经有点起疑了。”
离摩韻城已远,一路上观察下来,那两个丫鬟只是在有异常情况下才会传讯回去,如果无事就不会传讯。既然他已经不准备回去了,那也就不用再留着她们。所以昨晚到达客栈后,他便用自己的人换掉了那四个丫鬟。
安语然心一沉,不会是……她问:“那原来的丫鬟去哪儿了?”
游逸有点不耐地说:“这你不用管了。今天要走得比较远,吃过早点就马上要出发,走到入夜了才能到驿站休息。”
安语然不问了,默默吃了会儿,又说:“既然换了丫鬟,就不需住一个房间了。”
游逸霍地起身离开,开门之前丢下一句:“不用你说!”
之后,车队沿着官道向北而行。一天天地过去,车队离摩韻城越来越远,“四宝”的病情却始终没有好转,一直昏迷不醒。
十一月初五,车队到达了扇城。扇城大约有摩韻城的四分之一大小,也是韻国最北方的大城市。从这里向北,就再也没有这么大的城市了,因此他们要在这里住两夜,补充一些物资,并且休整一下。
到达扇城时,已经夜深,他们先去客栈安置下来。连续多日车马劳顿,大家都很疲惫,吃过晚饭后,就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早上,安语然刚吃完早点,正不知该怎么打发这一天,游逸过来找她:“等会儿我去办点事,你跟我一起去,顺便买点东西,这之后的一路上就都是小市镇了,有些物品买不到。”
安语然知道游逸是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客栈,正好她也不愿呆在客栈傻等,她宁可多看看这个世界的不同风土人情。
游逸又叮嘱她道:“记得戴上纱帽。”
安语然有点不满:“为何还要戴纱帽?现在身边不都是你的人了吗?”
这二十多天,天天戴纱帽,已经让她很郁闷了。今日总算有机会逛逛大城市,她不想还蒙着面。虽说从纱帽里能看见外面,到底不够清晰,而且总会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包得严严实实的阿富汗妇女。
游逸冷声道:“扇城也有老狐狸的暗探,我们每到一个大城镇,老狐狸隔几天就能知道我们到了哪里。所以你出门还是要装成嫣姝的样子。”
安语然叹口气,无奈道:“好啦,我知道了,戴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