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向后缩了缩。敛了笑意,轻轻道:“王子,你似乎醉了。”
布尔泰微微一怔,随即收回了身子,轻笑一声道:“没想到唐国喝上去香醇无比,后劲竟会这么大。小王有些失态,还请姑娘原谅。”
阿杏见他言语诚挚,刚才的行径不像是有心而为,便微笑道:“没有关系,王子如果觉得不适,可以喝杯茶解酒,或许就会舒服些。”
布尔泰轻轻摇头,“谢谢姑娘的关心,不过小王从小喝酒喝到大,这酒的后劲虽足,却还难不倒小王。”
阿杏点点头,收回目光。双眼无意中瞟到对面沈元丰那边,却接触到沈元丰冷漠的目光。他冷冷地瞟了布尔泰一眼后,又看向她,然后一边的嘴角轻轻的扯了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笑容中所流露出来的鄙夷,让阿杏的心里非常的难受。她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场中的表演。
沈元丰的笑容凝在了嘴角,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将杯子捏碎。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目光!
这个认知让他怒不可谒,让他差点压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沈元丰,你睁大了眼睛看着,过去你没将她看清楚,现在你就好好地看清楚,她就是这么个女人,你死心吧,死心吧!
阿杏感觉到沈元丰阴冷而又锐利的视线,这道视线就像千万根尖针,让她坐立难安,让她忍不住想落荒而逃。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挺住,一定要挺住,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一丁点的在乎,不能让他瞧出任何的破绽!他和她竟然已经没有可能,同样的错误她不能再犯!
于是,她的心里越是慌乱,她表面越是平静;她的心越是疼痛,她面上表情越是闲适。她悠闲地看着表演,悠闲地和旁边的布尔泰说着话,似乎完全不在意沈元丰的存在。
慢慢的,沈元丰心中愤怒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悲哀,为他过去的感情悲哀,也为他此时的放不下而悲哀。
他此时就像是隔绝在一个寂静荒芜的空间里,四周欢腾的气氛,周围人的欢声笑语都像是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看的到却感受不了。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同身边的张昭说声想出去透口气后,便站起身,悄悄离开了宴会厅。
阿杏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宴会厅的门口。她转过头来,垂下眼眸,面上显出一种淡淡的落寞。
旁边的布尔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神色,又抬眼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毛。
精彩的杂耍博得了大家一阵阵的喝彩。杂耍结束后,进来两排侍女为大家送上点心,以及美酒。张相端起酒杯敬了两位王子后,便开始和两位王子闲聊。
张相笑眯眯地将戈加泰的骁勇善战称赞了一番,更是特别提到今年戈加泰与邻近部落的两次胜仗。说起这两次胜仗,那可是说到了戈加泰的心窝里,这两次的胜仗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事,也是这两次的胜仗让他在贵族间威名大涨。奠定了他争夺大位的基础。戈加泰王子顿时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双目发光地将他是如何神勇地将对方的首领斩杀于马下,如何屠杀对方部落的男子,又是如何将对方的女子和财务牲口占位己有。
戈加泰如此地卖力显示自己的战绩,就是要让唐国知道他的厉害,也是要让唐国再也不敢小看他们金国,金国一百多年来一直臣服于唐国之下,臣服于这些文弱书生的手里,这让戈加泰王子很是不甘,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向唐国人展示他的神勇。看着对面有的唐国官员面上露出惧色,他的心里只觉异常的痛快。
一旁的阿杏听得直皱眉头,这位王子如此好战,好斗,如果让他登上王位,只怕不久便会向唐国进犯!她不由地抬起头偷看张相的脸色,却见张相虽然一直面带笑意地听着戈加泰王子的演讲,可是眼中却是冷冰冰的,只怕他的心中也是转动着同样的念头。
等戈加泰王子演讲完,张相又看向布尔泰,问道:“听说王子也参加了其中一次的战役,可是大胜之后却不让部下斩杀对方的男子,也不准部下抢夺对方的财物与牲口,不知本相所听到的是否属实?”
戈加泰听到张相提起此事,便皱起眉头,转头看了布尔泰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就像布尔泰的行径丢了金国的脸面般。
阿杏听了张相的话,不由地转过头去看着布尔泰。心中万分惊异,如果张相所说属实,那么布尔泰的行为真是太难得了!要知道,像这种部落间的战争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抢夺对方的女人和财物,屠杀对方的男子让对方再也难以恢复元气。布尔泰的行为真可以说的上是仁慈!
布尔泰面向张相,轻轻一笑,回答道:“说起这件事,小王还真是难以启齿,因为这件事,小王至今还被帐下的将领们埋怨,说因为我的妇人之仁,而让他们白打了一场胜仗了!”
张相微微直起身:“那么说,传言是真的咯?”底下的一些唐国的文官也露出注意的表情。
布尔泰面有赧色,他看着张相说道:“张相所听到的确实属实。小王只是认为,大家都是草原上的子民,应该以和为贵,实在不应该互相残杀,我不杀那些男子,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战士,不抢夺他们的财物与牲口,只是希望他们能继续好好的生活下去,从而化解我们之间的恩怨,以后不要再起争端。不要再造成不必要的流血与伤亡!”
他话语中的悲天悯人之意深深地感动了在座所有的唐国人,也深深感动了阿杏,阿杏不禁想,如果能让布尔泰当上金国的皇帝,那么起码在他任内,以他的性格,将不会与唐国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可惜的是,他登上大位的可能性不大啊……
对面一名官员拍桌赞道:“王子的仁心仁义实在是让下官佩服,下官敬王子一杯。”说着先干为敬,一杯见底。布尔泰王子只好端起杯子干了一杯。接着又有更多的官员要向他敬酒,一时间布尔泰的风头隐隐压住了戈加泰。戈加泰脸色有些发黑。布尔泰知这位王兄心胸狭窄。面上不禁露出难色,张相见到,连忙解围,他对一干官员笑道:“大家可不要将我们的客人给灌醉了,吓着了他,以后他可不敢来我们唐国了!”
官员们见张相如此说,都哈哈一笑,便不再向布尔泰敬酒,纷纷坐下,继续就刚才的话题闲聊。后来在布尔泰的渐渐引导下,话题又重新回到了戈加泰的身上,戈加泰继续口沫横飞地诉说他的丰功伟绩,以徒洗刷刚才布尔泰软弱行径的耻辱。
阿杏给布尔泰满上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看着布尔泰诚心诚意地说:“王子,这一杯换我敬你。在阿杏的心目中,并不是攻城略地,杀人越多的才是英雄,只有像王子这样,大仁大义,不滥杀无辜,不随意挑起争端,爱好和平,甚至为了这些无视自己的利益的人才是真英雄,真豪杰!希望王子永远都是阿杏心目中的英雄!为表阿杏的敬意,这一杯,我不会再作弊!”说着她轻轻一笑,将杯子递至嘴边,皱起眉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被子倒过来,涓滴不剩。
美酒下肚后迅速燃起了一股热意,慢慢将她的面颊染红,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是花朵一般的娇艳。
布尔泰定定地看着她,眼眸深邃如井,闪烁着一种特别的光芒,他豪气地将杯中的酒饮尽,然后看着她,轻轻地说:“我将永不会忘记姑娘的话。”浑厚而低沉的声音似能打动人心。
宴会在很欢快的气氛中结束。
阿杏已经有些醉意。脑子里晕晕的,脚步也有些飘忽,情绪有一种莫名的亢奋。她知道是刚才那杯酒喝得太急,所以有些醉了,未免失态,她站在一边,想等大家都走了后再离开。布尔泰走到她的身边,担心地问:“阿杏,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家可好?”可话音刚落,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瘦削男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然后示意张相那边,原来张相正准备亲自送两位王子出去,正等着他。
阿杏见状,便笑道:“王子不必担心阿杏,阿杏并不是一人前来,我可以平安回家的。”
布尔泰点点头,转身向张相那边走去。张相和一众官员松两位王子离开,不一会,张昭却偷偷地溜回了阿杏的身边。
阿杏看到他便笑,实际上,她此时的情绪总忍不住想笑,晕晕眩眩的,像在云端。有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张大人,你怎么还没走?”
张昭将她上下看了看,说:“就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人离开,我送你去找你那贴身保镖。”张昭爱开玩笑,每次将陈氏姐妹唤作贴身保镖。
阿杏不禁动容,感激地说:“张大人,谢谢你一直对阿杏这么好。”
张昭一向笑嘻嘻的圆脸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他看着阿杏低声说:“阿杏,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你从来就只记得别人的好,可是自己对别人的好处却只字不提。你不提并不代表我没放在心上,我清楚的记得,今年年初要不是你借我一万两银子周转,只怕我真的将我名下的地都输出去了。要是被我爹知道这件事,可有我好看的!”他叹口气,“我本来就不聪明,文也不行,武也不行,靠着父荫才混了这么个小官,不咸不淡的,我几个兄弟都比我能干,要是让父亲知道我输了这么多银子,只怕真的会将我赶出去!”他抬起头,看着阿杏,轻轻一笑:“你二话没说,便掏了一万两银子给我,这份恩义,张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阿杏摇头道:“这一万两银子比起大人为阿杏做的,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如果不是大人,阿杏没办法这么快在天都站稳脚跟,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大人身为士族,却从不看轻阿杏,这也是让阿杏最感动的!而且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的本事在阿杏看来很了不得了!”
张昭面上一喜,问:“我的本事?我什么本事?”
阿杏往前走,张昭跟在旁边,两人慢慢走出宴会厅。
宴会厅外,除了灯光所及之处,四周都是黑漆漆的。远处只看得到房屋与树木的轮廓。
两人缓缓地向前走。
阿杏继续说:“大人为人热情真诚,而且很会应酬交际,与你交往过的人都忍不住对你心生好感,信任于你,如果是做生意,绝对可以成为称霸一方的大商家,这一点,阿杏远远不如啊!”
张昭挠挠头,叹息一声:“可惜,我身为张相的儿子不可能去做生意。”
“在官场这种性格也很难得了,虽然很难成为权臣,但是或许能保证一辈子的悠闲平安。”
张昭哈的一声笑:“阿杏,你还真会安慰人,不过……”他双手伏后,想了想说:“不过真的有一辈子的悠闲平安,倒也不错。”
阿杏回头笑了笑。
张昭看着阿杏灿烂的笑容,头有些发晕,他在后面轻声说:“也只有你会这么安慰我。可是,我也明白,让你这样的女子做我的妾实在是委屈你了……不过像现在这样,也不错。”
阿杏只是笑,并没有出声。
张昭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忽然兴奋起来,他疾走两步,赶到阿杏的前面,转过身看着她说:“今天你一坐到布尔泰王子的身边,我就特别注意了一下,那些金国人的眼珠子都直了,他们总算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美女了!”言语中有种得意。
阿杏想起坐在戈加泰身边的美女,倒觉得她的美是一种风情,比之自己丝毫都不会逊色,只是张昭似乎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正想着,忽然一阵风迎面吹过,阿杏酒气上涌,头更加的晕眩,胃里有些翻腾,十分的不舒服。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她连忙扶住路旁的假石,歇了歇。
张昭见她的样子有些不妥,碍于男女之别又不好上前扶她,他想了想,说:“阿杏,这样吧,我看你不舒服,你也别再走动了,我去将那对姐妹花叫过来,你在这里等我。”
阿杏忍住胃里的不适,点点头。
张昭走后,阿杏用陈氏姐妹教过她的心法,调息了一下,不适感稍减。她的年龄已大,过了练武的最佳年龄,这种内功心法虽然不能让她成为高手,但是每天调息却能强身健体,而且据陈氏姐妹说,还能延缓衰老,作为女子,又怎会不心动。阿杏练这种内功心法已经有两年了。现在的她,虽然不能飞檐走壁,但是翻个围墙还是难不倒她。
阿杏等身体舒服了一点后,便慢慢看向四周,这里离宴会厅已经有一段距离,那里的灯光照不到这里来,四周黑漆漆的。过了一会,她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这种黑暗,发现这是在一个小花园旁。她在一块矮石上坐下。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以及璀璨的繁星,思绪渐渐飞到晋城外的小河旁,那夜也是这样美的月色,他带着她坐在树梢上,在漫天的星光下,吹奏了一曲动听的箫音……
直至今日,那缠绵悱恻的箫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耳边
情不自禁的,她轻轻地哼起了那天他所吹奏的曲子,虽然只听过一遍,但那首曲子似乎已经铭刻在她的心中,想忘也忘不掉。
她轻轻地哼着,脑海里回想着他那天深情而醉人的目光,声音变得更加的温柔,脸上也显露出一片柔情。
“想不到,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忽然,沈元丰低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阿杏心中一惊,嚯的一声站起,抬起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只见沈元丰横躺在旁边的树丫上,衣摆随风飘舞。他似乎在看着她,可是面容隐没在黑暗中,表情看不分明。
阿杏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她的脑子似乎更加的晕眩了。
沈元丰从树上跳下来,轻轻松松地落在离她3米远的地方,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她。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微微照亮。也让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更加的清冷。
阿杏的心中涌起一股酸意,记忆中他从不曾用这种面色对过她,他看着她总是在微笑着,蓝宝石般的眼眸会有一种动人的光彩,他会用很温柔的语气唤她,阿杏,阿杏,阿杏……
可是现在他看着她的目光冷得像是可以将她的心冻结。
“为什么不说话,怎么,面对着我让你很尴尬吗?”他向她走近两步。
阿杏深吸一口气,向着他行了一礼,“沈大人!”
沈元丰的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戾气,他如一阵狂风一般冲到她的面前,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脸色冷凝得可怕,
“刚才还哼着我吹奏的曲子,现在却装成很生疏的样子。李杏,这是你一贯对付男人的手段吗?”
他的声音透出一种鄙夷,也隐隐透出一种恨意。他的手就如铁钳一般,抓得她很痛,可是这种痛却不及她心痛的十分之一。
可是,她却轻轻一笑,道:“沈元丰,你不会还记恨我们以前的事情吧!”话一出口,她便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还要继续伤害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抬起头,看着他,强忍住眼中的酸意,很平静地说:“算了吧,沈元丰,是我对不起你,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以后就当我是一个陌生人,不要再理会我。”
她想挣脱他的手,可是被他抓住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挣脱?他的手纹丝不动,他看着她,双眸在月光下闪动着幽冷的光,眼眸深处有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神色。
“既然已经过去,你为什么还要哼那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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