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七十二

“你爸你妈人很好。”范良将车子转上高速公路,扬起声音说:“看得出,很宠你。”

“嗯。”我敷衍的回答。坐在车子后座,看窗外景物,一幕一幕。

范良俨然精心“装备”了一番,虽然还不算玉树临风,至少也是一表人才了。爸妈有些诧异凭空冒出来的“我的男朋友”,但也没多说什么,客客气气请进屋,聊聊家常,倒是范良,带过来的礼物绝不亚于元旦时言旭的重金采购。

午餐之后我们匆匆上路,车子驶出小区时看到薛麟宸的车,擦身而过。我坐在车子后座低下头,想了想,悄悄把手机关了。

回到C城范良直接送我到家,帮我把行李搬上来时看到言旭坐在楼梯口,彼此都愣了愣。

“你电话一直关机,怕你出什么事。”美人鱼站起身,先开口:“打电话回你家才知道你今天回来。”她的眼神落在范良身上。

“他是壮丁!”我拍拍范良的胳膊,对美人鱼说:“被我拉去当苦力,顺便充当挡箭牌。”

“哈哈哈!”她眼珠子转转,已知其意,学我拍拍范良胳膊:“可怜的娃,丑女婿见岳丈了吧。”

范良笑呵呵的告辞。我倦了,回到屋里急着往床上蜷,回去这一周,身心俱疲。言旭打开窗子通风,低声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我按着额头说随便。接着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了我的太阳穴,我闭着眼睛,放弃了思维里的挣扎。

醒来时发现言旭窝在我怀里,天色已经很暗了,街灯的余光斜斜落在窗前,还能看清她细致的脸蛋,长长的睫毛。不知是否目光也有温度,只一会,她也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发现我正看着她发呆,“唔唔”哼几声,又蹭回我臂弯。

我从被窝探出手在桌面上找手机看时间,没找着,言旭被折腾得完全醒了,眨着眼睛看了看我,自己爬起来掏手机,等她打完电话我才发觉她在叫外卖。

“我饿了。”她委委屈屈的说。

我捏捏她脸蛋:“起床吧。”

晚餐是几个精致的小菜,新年吃多了大鱼大肉,这些儿清淡的菜肴才合心意。我喝了半碗金针菇肉片汤。

放下碗,时针走到晚夜十点,我开了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她说薛麟宸接不到我,走时难免怅惘失落,我叹口气:“我真当他是弟弟。”

妈妈没多说什么,只叫我好好照顾自己:“新年前让你把床单被子厚衣服都洗洗干净,洗了没?肯定没洗!”她那哪是问句啊,分明是意料之中……

“我……我明天就洗。”自己低了声音,底气不足。

言旭进房间时我刚挂了电话,看着窗外浮云蔽月,心思游移。

“怎么了?”她抓抓我的手:“这么凉,还站在这儿吹风。”见我不答话,她轻轻的说:“我回去了。”

“嗯。”

略停了停,我追出客厅,言旭正换了鞋子开门,我跑过去,从她身后拉她手臂,她转回头静静的望着我,不惊讶,也不说话。只是眼睛亮亮的,满溢而出的期待。

我松开手,替她拢了拢大衣:“天很晚了,注意安全。你没开车吧,打个车回去。”

“好。”她答应着,并没有举步的意思。我退了一步,觉得自己太莽撞,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拉住了她。她看我退后,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小旭。”开门时我叫住她,她略侧着身子用眼神问我,我反而踏前了一步,离她很近,在她身边说:“谢谢。”

她笑了,可不知为什么,笑容里有伤,让我疼了一下。她反转身按着我的肩膀迎向我,我闭上眼睛,在她眉间亲吻,然后放开。

“晚安。”她说完,关门离去。

我的稿件上版率又开始下滑,明明很认真的去采访去写,文章还是空洞得我自己都感到害怕。安璇精神有些差,常常支着额头出神,师姐回家过年后婚事基本定了下来,师兄弟们都还没从年假缓过劲,整个办公室都失了活力。

某天热线部打来电话,某中学旁发生交通意外,指派我和阿色去采访。车子开到附近路段,已经听到有人奔走呼喊:“记者来了,记者来了!!这下好了!警察也快到了!”

阿色调换相机镜头,我下车打算随机做群众采访,人们不待询问便纷纷开口,司机连撞几个人,恰逢下午上学时间,被撞的都是学生,肇事的车子被人们拦着,中学生刚被送往医院。

“司机现在在哪儿?”我拿着采访笔。

“他喝醉了,被困在汽车里。大家都围着。”一个年轻男子回答。

警车呼啸而至,逐一盘问情况,我赶紧也跑上去,被两位民警拦了下来。“我们要取证,几个孩子都是在校生,其中一名女学生重伤,还说不准什么后果。”

另一边阿色端着相机过来拉我,我急忙将一张名片塞到警察手里,阿色想拦着,没拦住。来不及多说什么,司机已经将车开回报社。

“你刚才干嘛拖我走,还拦着我?”我在车上发飙。

“肇事者身居政fu要职!”他没头没尾的答一句。

待要发火,车子回到报社楼下。我怒冲冲的拍电梯。阿色拉着我去主任办公室回复热线情况。我甩开他的手。

“你们先去忙别的吧。这篇东西,不用写了。”主任肥肥的手指敲打桌面。

“为什么不写?身居政fu要职就可以酒后驾车吗?要不是众人拦着,肇事司机早就逃逸了!”我大刺刺的喊。

安璇敲门进来,看看主任,主任示意她把门关上。

“这事情,政fu部门会处理。”主任不看我,不咸不淡的回答。

“我要写!”

阿色站在一旁,始终没开腔。安璇拉了拉我手腕,我冲着主任喊:“你们不都说我这阵子工作没激情写不出好稿子吗,这篇就是好题材,我能写出来!”

“你即使成文这事情也不能公开!”主任生气了,站起身吹胡子瞪眼:“就算我同意你写,总编那关呢?社长那关呢?新闻办呢?宣传部呢?你的稿子哪一层不封杀?回头第一个就封了你!”

“我……!!!”我咬着牙,摔门走出去,安璇立即跟出来,拉着我使劲拖进我们办公室。

“你也不赞成我写?”怒极了我冲谁都吼。

“我只是想你换个角度去想问题。”她关上门,师兄弟们都盯着我们,她举起热茶吹了吹,淡定的望着我,可她眼里闪闪烁烁的是什么?

手机突兀的响起,我拿出来,看到陌生号码,接听了,竟然是刚才那位警察。“记者同志,今天的事故一共有三人被撞到,都是该校的学生,其中两名重伤,还有一名,已经不治身亡。”他顿一顿,继续说道:“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记者有知情权,但是这件事情还希望你们不要插手,否则……”

“否则什么?”我对着电话喊:“记者有知情权,民众就没有知情权了吗?”

安璇大概猜出了谁打的电话,扬手夺我手机,我到底比她高些,一手抓着她手腕一手举着电话喊:“那些孩子的父母也有知情权!死去的那个孩子更有知情权!”

电话断掉了。安璇眯了一下眼睛,才盯着我说:“这样暴露自己很痛快吗?谁都逞一时之勇,后果……”

“我不干了!”不等她说完,我冷冷的抛下一句。

“你说什么?”她似乎没听清,可她的眼睛又眯了一下,泛出危险的光。

我在心里冷笑,回望她,一字一字咬着说:“我,不,干,了!”

“啪啦!!!”安璇的杯子带着怒气砸到我身后的墙上,一枚碎片呼啸着擦过我的脸,有点疼。大家都惊呆了,安璇直直的看着我,脸上变了好几个颜色。好一会,师姐反应过来跳起身按着安璇的肩:“你冷静点。”

师兄们把我推了出去。安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就这点出息?”

跌跌撞撞回到家蒙头就睡,时间模模糊糊的过去,有人在我梦里行走,分不清是谁。像逸羽蓝色的眼睫,像言旭抚琴的指尖,像安璇轻轻抚着我的脸,温暖的感觉。

安璇在我梦里几乎没有言语,只是拉着我的手,坐在足球场高高的阶梯上,深蓝色的夜,淡淡的风,我往后抵着高一级阶梯,和她抬头看,夜空像一场浩渺的烟花,大雁如图腾般在银河中飞过,而后便是大朵大朵的蒲公英,在海洋一样的夜色里如透明的水母般漫天沉浮。

我拉着安璇的手,梦里觉得很安心。

只一瞬间,?安璇的眼睛笑得弯弯,呵呵,我的逸羽,你终究回来了,或者从来没离开。我追逐着她的温度,她却挣脱我的怀抱,咯咯笑着和我捉迷藏,亲爱的,其实我从来没有抓住你,天涯彼端,只愿你快乐丰足……

是谁柔柔的碰触我的额头,凉凉的湿意落在脸上,像谁的呼吸。我勉强睁开眼睛,无奈头疼欲裂,只得又闭上。

天色大亮我终于醒来,对着天花板好一阵发呆,爬起身发现脸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客厅的桌上有张字条,言旭的字迹秀丽如其人“安璇说你肯定不会处理脸上的伤,让我赶紧来看看。你睡得好沉,幸好没发烧。安璇不让我告诉你是她让我来的,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坐在沙发上又是一阵发呆,手机响起来居然是楼下的小铺,问我外卖的皮蛋瘦肉粥可以送上来了吗,我说好。

你如何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设想周到?我心里隐约又疼起来。想给言旭打电话,还想给安璇打过去,手机却又自己响了。师姐在电话里说:“给你请了假。你……先休息两天吧。那篇稿子,安璇用笔名写了。通讯的方式,没指名道姓是哪个政府哪个官员,只是呼吁社会从这件事情吸取教训。稿子通过审批,已经刊印了。”她叹口气:“小樽,安璇一直带着你护着你,她对你的情分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

“昨天你走之后,她一个人在阳台站了好久,谁都没敢去喊她,等到大家下班了她还不回来,我只好等着她。”师姐顿了顿,沉着声音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安璇哭。”

“我知道……”我捂着脸,感觉眼泪从指缝间落下来……

哪里知道,其实他唱的是,清记住你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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