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的脸已经有些白了。
该死的,果然还是因为夏雪宜偷吃的那只大芦花母鸡。
可是,夏雪宜之所以会走出那所荒园子随便的去抓了别人家的一只母鸡,也全是因为他啊……
谢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何红药急着叫他赶紧离去,但是夏雪宜却想着他沒有吃过中午饭。
如果他知道夏雪宜竟然会这么的就地取材,他情愿饿上十天也不会真的就傻呵呵的等在那所荒园子里,恋恋不舍的等着夏雪宜去去给他弄什么吃的?
其实,他和夏雪宜之间,并不是真的在乎什么一顿饭要吃点什么?他们只是下意识的不忍那么快的刚刚重逢又离别而已。
但是,他们却都沒有想到,不过是那点小小的矫情却好像是起于青萍之末的恶咒,冥冥之中竟然如此深重的连累了其他无辜的人。
谢湘的心里已经如火燎一般,可是,他又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对艾叶,去对张胡子李捕头这些人述说清楚,他只是觉得羞愧歉疚,心中全是辗转的不安,却真是沒有去揭出这件事情真实原因的勇气。
他有些不敢想象,原來看在夏雪宜他们眼中的一只普普通通、天生要用來烹烤下肚的母鸡,竟不知道对于一个贫苦的人家來说,简直就是比他们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也许艾叶的爷爷就是指望这只母鸡每天生下一个蛋,然后他拿着这只鸡蛋,或者去换些油盐,或者给孙子打打牙祭,增加一些营养。
想來李爷爷一直把这只母鸡视为他贫穷家庭里最大的唯一的财富,从來就舍不得自己去吃一只鸡蛋,所以就更不能承受失去这只母鸡的沉重打击。
当那些拥有绝对暴力的人和财富的,每天挥霍着大把的银子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时候,却不知道一只小小的母鸡却给一个相依为命的两口之家带來什么样不可预知的伤心和灾祸。
谢湘有些过度苛责的认为,艾叶爷爷的牢狱之灾,艾叶的种种伤心痛哭全是拜他谢湘所赐。
“大叔,我们家确实丢了一只母鸡……”
几乎一口东西都沒有吃的艾叶忽然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勉强的给自己爷爷作证了半句,眼泪顿时又下來了。
艾叶对自家那只大芦花的珍惜也不亚于自己的爷爷,那只大芦花是去年爷爷挖了整整一篓子山参和王大户家的太太换回來的,王太太叮嘱说,大芦花只要过了一年就可以自己孵小鸡了,不过他们家还得喂一只公鸡才行。
后來爷爷一直沒有能够挖够一篓子可以换到公鸡的山参;而且,他们家也实在是沒有那么多的粮食去喂养,尽管艾叶也不明白为什么大芦花孵小鸡非得要一只公鸡才行,后來大芦花就只能下蛋,不过这样也已经令他和爷爷感到非常高兴了。
他们家只从有了这只可以下蛋的大芦花之后,整个日子都有了很大的改善,艾叶记得每天爷爷坐在门口的土阶上笑眯眯看着在门口啄食昆虫的大芦花,就像看着自家一只会走动的金元宝似的。
为了防止大芦花被狸猫子给害了,爷爷每天晚上就把大芦花歇息的笼子防在他们祖孙俩睡觉的床前,并且还在鸡笼外面罩上亲自用红柳树条编制的方方正正的防护围栏……
这只从半大鸡雏长成小母鸡的大芦花不知道给他和爷爷带來过多少欢笑和惊喜。
别说爷爷为了那只大芦花会和人拼命,为了可以夺回属于他们的大芦花,艾叶也一样会!
李捕头叹了一口气:“但是,那几个捕快携带的牲口却并不是李老汉的,他们路过一个相识的王大户,王大户赶留着他们吃饭,他们沒工夫,害怕天晚不得进城交结;王大户便把抓起來准备宰杀的几只鸡鸭干脆送给了他们……”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
已经有些喝红了眼睛的张胡子有些惊讶的喃喃问道。
“事实确实如此,那几个捕快原本不想去为难一个乡户老汉的,毕竟一个老头子沒有多少油水,无奈这李老汉得了失心疯似的,一直追着他们,胡乱咒骂还不要命的扑上去和他们厮打抢夺,你们想想,这辱骂公人就是一个天大的罪名了,何况还无故袭击官差呢?哎……”
李捕头有些叹息似的摇摇头。
张胡子赶紧给李捕头倒了一盏酒,低声下气的恳求道:“李爷,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您总得给设个法子的才好,您瞧瞧这孩子,怪可怜见的……”
“那个李老头一定的年老昏痴,得了什么疯病……当年兄弟我曾经受的那李老头活命之恩的,为了报这救命之恩,少不得兄弟我舍着多多花些银子钱罢了。”
谢湘也赶紧站起來给李捕头拱手求情道:“请李爷万望看在他们老弱孤幼份上,多多设法相救,至于花费……”谢湘咬咬牙,才大包其揽的说道,“我们自当尽数供奉。”
谢湘之所以要咬咬牙,他知道自己实在是一个囊中羞涩的货色,说这种话真是绝对的打肿脸充胖子。
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这样表态肯定是不行的。
他和张胡子又不是很熟悉,虽然张胡子口口声声说艾叶的爷爷曾经救过他的命,愿意花钱去救李爷爷,但艾叶今天是他陪着來的,他怎么说也都得有个态度吧。
而且谢湘已经敏锐的捕捉张胡子说他愿意多舍银钱时候的神态,多少总有些作态,好像明知道有他谢湘这张大大的挡箭牌,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似的。
这个人明显的是个市井老油条,想來是惯会见风使舵虚情假意的,也许他觉得自己欠了艾叶爷爷的人情倒是真的,但是他并不舍得多花银子钱可能也是真的。
所以谢湘觉得,自己和艾叶真想要去依靠他掏钱救出李爷爷,怎么看都有些不靠谱。
谢湘第一次捉襟见肘的感到了身上沒有很多钱的窘迫和痛苦。
忽然之间,他开始懊悔自己这些年的浑浑噩噩了,不尊重八股文也就算了,假清高就是他谢湘的不对了。
怎么着当初也应该跟着刘商多混混,学些刘商那颗聪明头脑里各种精明的经商技巧,拉拉江湖上那些各式各样的可以生财商业人脉,想当初刘商是多么的看重他,虽然不是存心的想要巴结他谢萧玉,但至少可以教会他怎么去赚钱。
他却眼睁睁的错过了一个修炼成古代商业精英的绝好机会。
现在好了吧,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自己白白的读了些莫名其妙的不知所云的八股文在肚子里,有什么用?
谢湘从來就沒有仔细的想过,有一天他会突然处在很需要钱的境况下。
扪心自问,他也并不是鄙视做生意、去赚钱什么的,他就是懒散惯了,什么都无所谓惯了。
他情愿躺在一架秋千上看着头顶上飞來飞去的蝴蝶不着边际的去瞎想,也不愿真正的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让他人生的计划走的更远一些。
聪明的谢萧玉在过去的大把时间里一直过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日子,甚至,他有的时候真是连钟都懒得去撞,恨不得钟能主动來撞他。
如今,他就红果果的遭到那种耗子不愁隔宿粮的惩罚了。
鼠目寸光原來就是说像他谢湘这种人的。
老爹临走时赏给他的那几两银子大半已经被他折腾完了,还有寄放在客栈包裹里的小半;如果拯救艾叶的爷爷实在需要,也只好倾囊而尽了。
这事好像沒得商量了。
至于以后日子怎么过,谢湘不由地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听天由命吧。
李捕头已经想了想说道:“还真不是银子钱的事情,这样吧,不管怎么说,我先设法叫你们见一见李老汉,你们先去看看……你们自己决定一下,谁带着这孩子去?然后,我们再商量商量看是怎么一个处置吧。”
李捕头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说了,低下头开始专注吃桌子上的菜,一口一口的喝酒。
谢湘顿时从李捕头那种欲言又止的语气中嗅到了某种不祥之兆。
但是年幼的艾叶却沒有多想,一听说马上可以去见爷爷,顿时满脸都露出了亟不可待的喜色。
“公子哥哥,你陪我去吧。”
艾叶是稚子心性,根本连想也沒有想就冲口而出道。
张胡子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为人觉察的尴尬。
妈的,老子费心巴拉的给你找人带路,合着在你这个小崽子眼里还是不可信任亲近的啊?
谢湘赶紧说道:“艾叶,你不要太焦虑了,我陪你和张大叔陪你都是一样的,这得听李爷安排才行。”
虽然李捕头口中说的是叫他们自己决定,但是谢湘感到还是叫李捕头安排的比较妥当。
果然,李捕头听谢湘这么一说,真就抬起头在他和张胡子两人的脸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笑道:“还是谢公子带着这孩子去罢,老张你也不要多想,谢公子人生的斯文一些,我带着走进去多少也好说话些。”
谢湘暗自庆幸自己思衬的沒有错。
李捕头那样说只是客套话,其实他心里早有打算,只是不肯主动说出來而已,否则就会显得他太大包其揽目中无人了。
李捕头才是真正的老江湖,你看不明白那是你自己的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