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峥嵘……”楚南喃喃地说道。峥嵘没有注意到他神色里的波动,探头向那四名杀手看了一眼,他们大约也在忌惮情况不明,不敢贸然靠近,只持弓缓缓向这处走来。峥嵘深吸了口气,转头说道:“殿下,他们既然想将我们射杀,我们便要尽量捡有树的地方走,一来可以当作掩护,二来也可以迷惑他们的视线。”
“峥嵘,你不害怕吗?”眼前那张清丽的面容上,只有冷静与沉着,在楚南眼里,他看不见一丝女子该有的慌乱。
怕?怎会不怕!
峥嵘怕不能保护楚南的安全,怕不能完成董太后临行的嘱托,怕蜀国这道唯一的光会在自己手里熄灭,怕忠勇王府一世英名消失怠尽,怕自己从此成为蜀国的罪人,唯独,她不怕死。
死,是一个残酷的字眼,它冰冷而绝望,可是对峥嵘来说,她的心早就已经死了,就在郑国铁蹄踏破蜀国的那一日,就在她失去至亲至爱的那一日,她的心,就已经死了。但心死并不等于可以任人鱼肉,只要有一线生的希望,峥嵘就不会放弃,因为她是忠勇王府唯一留下的血脉,她绝不会让左家蒙羞!
“殿下,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峥嵘笃定地说道。她的神情那般坚决,让楚南心中再也没有疑惑,他点了点头,两人按之前商量好的方向走去。这里草木茂盛,阳光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光线黯淡了许多,万幸他们身上所穿的皆是深色衣服,要林中穿梭时能很好的混淆视线。追踪而来的四名杀手检查了遍他们先前藏身的地方,踩踏过后的草地难免会留下痕迹,其中一人说道:“这两人倒是不笨,知道挑树多的地方走。”
“老大,现在怎么办?”另一个人问道。他们连放数箭都没有击中目标,不免有些着急,长久拖延下去,若被人发现,便是插翅难逃。
“既然射不中他们,那就把他们砍死!”领头那人将弓箭收起来,从腰上拔出长刀,恶狠狠说道。
“这会不会动静太大,要是把别人引过来,坏了王爷的事不说,咱们几个也甭想活命。”其中一人有些犹豫。
领头那人想了片刻,便说道:“你跟我从这里追上去,剩下的人从左右包抄,一定要尽快解决他们!”
“是!”众人应了一声,分头行动而去。
他们便是齐王东方鸳的亲信死士,领头人叫赵德,此次他们以随从身份跟随东方鸳进入围场,一是为了保护齐王的安全,二也是监视各皇子的举动。他们一共有八人,一直都在东方鸳左右,在得到东方鸳的格杀令后,他们以黑巾蒙面,迅速行动,这才有了开始的一幕。对赵德来说,他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要是齐王下的命令,就是唯一的圣旨!
弓箭虽是远攻利器,但在这样枝叶茂密的树林里,却存在许多弊端,他们方才已失手了两次,赵德绝不允许再有第三次,一旦他们被人发现,便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赵德将人员分散出去,一是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可能性,二也是为了断绝那两人逃跑的后路。刚才那匆匆一瞥,他已发现对方不过是妇孺弱小,根本不足为惧。走在他旁边的人是他的手下周武,他们两人表面人都是齐王府的侍卫,但同样也是齐王的亲信,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为何齐王要杀那不相干的二人,但是齐王既然给了他们远远高于他人的俸禄,他们自然也要报以忠诚,不该问的,绝不会多问一句,而该做的,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周武很擅长追踪,在一条叉路口,通过地面残留下的些许印迹,他就已经判断出那两人所行走的方向。
“大哥,是这边。”他指着这条狭窄的羊肠小道说道。
“确定吗?”赵德有些怀疑,从方向来看,这里明显离大道要更远些,他们若想活命,怎会越跑越偏僻?
“准没错,你就放心吧!”周武拍着胸膛说道。
“可别坏了王爷的事。”赵德皱眉提醒他。
“这种事咱们两兄弟又不是头一回干,再说不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吗,有什么可担心的。”周武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哪这么多话,王爷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赵德瞪了他一眼。
“嘿嘿,我就是觉得奇怪,王爷为啥要杀这两人呢,看起来也不像皇公贵族,他们是啥身份呀?”周武忍不住打听道。赵德停下脚步,黑布掩住口鼻,一双锐利的眼睛朝周武望过来,厉声喝道:“周武,咱们都是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该说得话就少说,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周武一愣,伸手就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瞧我这张嘴,乱打听什么!大哥,你别见怪,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我发誓!”
“行了,赶紧找人去,别耽误了事!”赵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周武哪敢耽搁,跟在他身后向树林深处走去。
那一边,峥嵘和楚南正小心翼翼的在林中行走。峥嵘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她担心通过大道的正路已经被人设下埋伏,而且正路视野开阔,非常不利于躲避,这条羊肠小道虽然迂回曲折,但草木茂盛,光线昏暗,对于目前正处在劣势的他们来说,反而更加有利。楚南一身崭新的猎装已经被树枝勾出好几道口子,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衣摆上沾了些许枯叶,虽然狼狈,却依旧难掩他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
他们二人愈行愈远,道路也愈来愈难走,长年累月的阴暗导致地面分外潮湿,鞋子已经被裹上厚厚一层泥土,楚南自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苦,神色里不禁有些吃力,脚步也越来越慢,他看看四周,担忧地问道:“峥嵘,我们越来越偏僻,会不会迷失方向呀?”
“这里是皇家围场,所有道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修造的,最终通往的地方应该都会是主狩场,我们只需要接同一个方向走下去,就一定可以找到出路。”对于这件事,峥嵘有七成把握,就算这里人迹罕至,但若当真存在威胁,入口处必会有御林军看守,以避免王公贵族误入。
此地长年没有阳光照射,那股子阴冷浸透衣衫,直叫楚南觉得寒意彻底,不禁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但他见到走在前面的峥嵘依旧脚步沉稳,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天气跟温度的影响,便深吸了口气,暗暗挺直腰身。
既然峥嵘都可以忍受,他又有何理由在此退缩?
峥嵘回头看了眼楚南,但见他脸色苍白,身体紧绷,便知他已体力不支。楚南自小身体羸弱,虽然因着强身健体的缘故跟着武师学过几日,但因为前面尚有嫡子楚尧的存在,瑞云王后对他的管教便不甚严厉,平日他爱做什么,不爱做什么,都会由着他去,加之楚南素来不爱习武,便就将此事作罢,只请了名医加以调理。这么些年来,楚南的身体自是无碍,但若论起体力,却还是远远不及自小习武的峥嵘。
峥嵘不禁担忧地皱起眉头,她心里很清楚,倘若再强行赶路,楚南必然无法坚持,届时体力耗尽,以她一人之力,又怎能让楚南安然脱困?
她仔细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发现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枝叶茂盛,树干粗细堪比房柱,恰巧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
“殿下还记得小时候在宫中爬树的事吗?”她问道。
楚南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在现在提起这么久远的事,但还是说道:“自然记得,母后为此还罚我跪在殿中面壁,将原本服侍我的宫人都换了一拨。”
“殿下当时是为了送那只落地的小鸟回到巢中,才会冒险上树的,对不对?”峥嵘笑着说道。
“峥嵘,你怎么知道?”楚南不禁讶异。
那还是他七岁时的事,一日游园时偶然听见树下传来微弱的鸣叫声,待走近时才发现原来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失足落到地上,正扑愣着翅膀哀鸣。楚南于心不忍,将雏鸟捧在手心里,不顾随从劝阻,执意攀树将雏鸟送回巢里。一众宫人在树下又惊又叫,呼喊声呼引了过路的瑞云王后,她抬眼看见楚南正站在一根不足手碗粗细树树上伸手去够头顶的鸟巢,立即惊吓出声。楚南刚刚将雏鸟放回巢里,耳边听见瑞云王后的声音,脚下一滑,便从树上摔了下来,直将瑞云王后吓得魂飞魄散,幸得侯在树下的几名随从眼明手快,纷纷扑到地上,楚南掉在他们身上,倒未曾受伤。
瑞云王后急急走过来,立马差人去唤太医,那几名随从忍着痛疼跪了一地,瑞云王后当下便叫人把他们都关押进暗房,等候发落。楚南连声恳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瑞云王后这才网开一面,只将他们打发去杂役房,今后都不准在楚南跟前侍候。
经太医诊断,确定楚南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未有大碍,瑞云王后这才放下心来,厉声将泰华殿的一众宫人斥责了一顿,并让楚南闭门思过,不许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