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了群山,骑马往北折返,要先送白灵儿回河北,故而一路北行。
陆英详细讲了自翠屏峰别后经历,将崔家堡、宇文氏村庄遇到的几位少年,以及大陆泽中险情,河阳寨被攻破等事一一告知天真道人。
又讲到宋侯掳走白灵儿,如何遇到申屠柔影诸般遭遇。天真道人听得津津有味,一路倒也不觉孤闷。
待行到济水之南时,得知吴国叛臣张愿率领的流民已被高阳王击溃,张愿逃亡不知所踪,赵军占据了历城等地。
陆英不愿将白灵儿交给他兄长,只因大陆泽遇到的事情,还未查明究竟。
万一高阳王也心有二志,或者与燕王段贺麟勾结,岂非送羊入虎口。是以三人仍往北行,计划渡过黄河,直入河北御营。
岂料,途中却遇到了锦羽女骑贺丑娘,她自言一路追寻公主,漂泊不知归路,是以流落至此。
白灵儿见她风尘仆仆,满衣污秽,不禁感念其忠贞。她将贺丑娘好言劝慰一番,带在身边同行。
再行一日,闻听辽西王率军南渡,正四处寻找顺平公主。白灵儿知道终须与陆英一别,便建议去三哥段厚农军中,请陆英不必再去河北。
陆英也觉妥当,于是主动往辽西王段厚农处寻去。
辽西王挟新胜之威,带着卢佳、慕容德,领军五千兵进东阿,沿途撒下探马斥候,追寻白灵儿消息。
他父段垂失了爱女,怒不可遏,将段厚农臭骂一顿。骂得他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只得拍胸脯保证一定找回妹妹。因此急急领军过河,沿路打探白灵儿消息。
在他心中,恐怕还道是陆英设计掳走了公主。陆英三人找寻大军自非难事,不日便到了东阿,送白灵儿入了辽西王大营。段厚农倒也没有为难陆英,可能是宝贝妹妹失而复得大喜过望,旁的事情都抛诸脑后了。
不必讲白灵儿见到兄长如何,单讲陆英与天真道人别过公主,两人折而南行,继续往彭城去。
天真道人本是玩笑之语,随口一说让陆英带他去见朱琳琳,到了此处就想告别。陆英却死活不放他回翠屏峰,定要作伴去趟吴国方休。
天真道人数十年也未去过淮南,是以便应了下来。两人信马驰骋,白云乌神骏伟壮,倒是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从东阿至彭城也有七八百里之遥,他们不急着赶路,反而行了十余日方到。
沿路无话,只是恰巧碰到了北上贩货的孙安富,陆英与他也曾共过患难,在第一次北上时多有交道,故而结伴同行。
这孙安富本是吴国典校署暗子,常年往返于中原与江东,贩运丝绸、粮食等物,也算个老江湖。陆英与他每日攀谈,也了解到不少各国消息。
别的先不提,单是吕光领军回到了凉州,占据姑臧城,割据千里之土,自封酒泉公。这事陆英之前就不曾知道。
并且,吕光西征前,北汉天王蒲刚曾有命,令他请回高僧鸠摩罗什。这一次,吕光果然将鸠摩罗什带到了凉州,只是斯人已逝,再也见不到这西域圣僧了。
陆英一行将到彭城,方知朱旭将军为了更有力得到建邺支援,已经上书朝廷请求移镇淮阴,往东南退了三百余里。
朱旭担任青州、兖州二州刺史,监青、兖二州诸军事。彭城太守刘牢之也归其节度,是以宋演也算是朱旭的部将。
宋演出任扬武都尉后,一直在刘牢之军中参谋戎机,可惜这几年并无大战,
也就无从升迁。陆英既然见不到朱琳琳,只能来到宋演家中,叨扰他几日。
宋演许久不见陆英,自是十分欢喜。又有天真道人同来,把个宋昌明更是激动得不知所为。
当日摆下宴席,就在府中尽情痛饮。宋演并未邀请旁人,只有其军中贴心属吏,崔弘、崔绍、卢昱、宗长骏四人而已。
他家里简朴清贫,并无丫鬟侍婢,只是两名小卒伺候着酒筵。吃食等物都是酒店买来,宋演平日甚少在家,也无庖厨等杂役。
酒过三巡,陆英笑言道:“昌明兄,你这府中俭素得很呐!而今世人无不崇奢务侈,昌明兄少年英雄,何以反其道而行之?”
宋演举盏道:“我出身贫寒,少时寄人篱下,只以打柴、卖履为生……平生最恨世族簪缨之家穷奢极欲,而寒门穷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今虽忝为朝吏,岂能忘本!况且,富贵堕人志,温柔滋六欲。大丈夫生当以身报国,驱逐夷狄,恢复中原,怎可功未成而志先丧!”
崔弘、崔绍、卢昱等虽出身名门,但家族多破亡于鲜卑赵国,是以如今也算是庶族。宗长骏更是出身寒微,且为父报仇杀人逃亡,孤身托庇于宋演门下。
闻听宋演此言,皆轰然叫好,纷纷举盏长饮。陆英看了看坐在上首的天真道人,见他只顾大快朵颐,浑不把众人对答听在心中。
故而陆英独自举起酒盏,对宋演道:“昌明兄,君有此志,苍生之福!我愿与君肝胆相照,共济时艰,庶不负青春华年。”
几人再饮数盏,尽谈论些天下逐鹿,各国争雄之事。北汉覆灭后,江北中原乱战不休,赵国段氏诸子、西赵慕容永、高车翟氏、以及蒲氏旧臣等,兵戈处处,烽火频燃。
更不必提关中混乱数年,赤地千里,百姓几乎凋零殆尽。陇右、凉州也是豪强割据,各逞兵威。
但吴国主相兄弟胸无大志,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只知内斗不息,却不思开拓疆土。宋演等人作为年轻武将,难免心中怨憎。借着酒意,慢慢地都倾诉了出来。
饮至深夜,天真道人早已自去歇息。他们五六人指点江山,意气飞扬,不论是豪情壮志还是郁积愤慨都一吐为快,不知不觉间都酩酊醉倒。
陆英酒量非常人可及, 自然无事。而宋演虽已醉得抬不起头,却仍不住自斟自饮。陆英见他有异,于是上前抚着他脊背问道:“昌明兄有心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关?”
宋演大笑道:“草莽武夫,哪有什么心事!哈哈哈……宋某不配呀……我不配!”
陆英更加奇怪,追问道:“可是有人欺侮昌明?是哪个贵戚,谁家公子?”
宋演道:“不不不……谁敢欺侮我!我不杀他个丢盔卸甲……浪荡无赖子,本来就配不上世家小姐,我又能如何……难道真要持刀杀上门去不成!”
陆英大概明白了原由,又道:“庾家小姐要嫁人了?昌明兄怎么得知的消息?”
宋演道:“庾小姐仁义,来书一封,告知我,她要与太原王氏子成婚……让我不可难为他父亲,不可鲁莽行事。哈哈哈……宋演一介草民,如何与太原王氏争短长,庾家要嫁女,我一个小小都尉,又有什么能耐去拦阻!”
陆英一拍桌案道:“昌明,你是在意富贵权位,还是在意庾家小姐?”
宋演脱口道:“这鸟权位不要也罢!我岂是贪恋荣华之人?”
陆英道:“既如此,明日我与兄打马杀奔东阳郡,把庾家小姐夺回来!”
宋演霍然抬头,瞪眼望着陆英问道:“此话当真?”
陆英借着酒意,又不忍看他颓丧,于是坚定地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及也!只要昌明兄舍得这扬武都尉,英有何惧哉!”
宋演大笑道:“来!你我再饮三百盏……男儿意气,绝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