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沮渠蒙逊与秃发延孤二人,连着四五日追踪姚苌大军,身心极为疲惫。到昨夜晚间,自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本没料到陆英回来的如此之快。
等到营中火起鼓噪,两人才被惊醒。起身看时,却只见东南角烧了几座帐篷,不过小小骚乱而已。
沮渠蒙逊暗暗纳罕,是否陆英故意生乱,还未来得及与延孤商议,就有一人黑布蒙面,上到山脊径往他俩藏身处行来。
奇怪的是来人并不打斗,也不呼喊,只告诉他们陆英已经得手,此刻赶往大散关有要事,急需二人帮忙。然后便转身离去。
两人连夜出发,一路追至陇关道,至散谷时就见一座险关屏据清姜河水之上,陡峭阻绝,果然万夫莫开之地也。
时值午后,关门尚未闭,他们入得关城,寻了一处邸店打尖,心里盘算如何寻找陆英碰头。
忽闻身后一人笑道:二位贤弟,你们也要去长安求学啊!竟然这么巧!
沮渠蒙逊回头,因笑道:原来是陆兄!说好了一起入长安,投入太子殿下馆内求学,你怎么自己先走一步?
此人正是陆英,见关城内到处都是军兵,故打了个求学的幌子。
如今姚兴在长安广开学馆,招揽天下饱学之士论道,并下令各处关隘,凡有学子儒生,一律不得刁难,皆准通行无碍。
陆英拉着他二人离开街衢,登上半山一座佛堂,此地僻静,并无闲杂人等。沮渠蒙逊见佛堂内有一位年轻文士正在上香,身材颇为高挑,但衣衫却不合身,不禁多瞅了几眼。
陆英问道:你们怎得赶来了大散关?当夜我去姚苌营中救人,本想寻你们会合,却没有找到两位贤弟
沮渠蒙逊讲明来由,唯独对那蒙面之人所为疑惑难解。陆英道:此人与助我脱困之人,兴许便是同一个。来,这位就是毛小姐,我为你们引荐。
佛堂中文士闻声出殿,生得雪肤花貌,原来是毛秋晴扮作男装。沮渠蒙逊与秃发延孤连忙施礼,口称皇后娘娘。
毛秋晴道:皇后已死,世上再没有毛皇后。请两位莫再如此称呼。早听陆兄提及两位,果然是少年英雄。幸会!
两人连声道不敢当,心中波澜起伏。陆英道:姚苌老贼不日将至此关,我以为此处是手刃老贼的最佳去处,不知两位贤弟意下如何?
二人闻言大惊,不知如何对答。
沮渠蒙逊沉吟良久,才道:兄长,姚苌如果真经陇关道而来,在关内确实是袭击的绝佳之处。但如果他率领轻骑不作停留,飞马穿城而过,凭我几人恐怕难以济事!纵然能杀了老贼,也难以脱身
陆英道:贤弟所虑极是。但我想有人会帮我们的。
沮渠蒙逊奇道:何人能帮我们?难道又是那个蒙面人?
陆英点头道:既然他教我们来此等候,一定另有计划。我们只需静待姚苌来即可。
计议停当,几人自来客舍歇宿。黄昏时,店家来叫陆英,说是有人请他饮酒闲话。陆英略一转念,知道必是韩朝日无疑。
于是随店家来至上房楼阁。此店倚山而建,地势稍嫌逼仄,因而上房建得有楼阁,专供贵客用酒食。
店家推开房门,韩旭早端坐屋内等候,见到陆英起身笑道:华亭,偶然听闻你也在此,特备下薄酒,与我小酌几杯如何?
陆英也笑道:承蒙韩兄厚意,敢不从命!店家自去安排膳食,准备美酒不提。
韩旭道:华亭啊,我此来大散关,乃是陪王伴驾。不能多饮,就与你少酌几杯。
陆英道:哦?难道秦国皇帝也在关内?
韩旭压低声音道:你有所不知。愚兄本是闲散之身,虽然受师门之命在长安参赞机要,但素来超然物外,不参与俗务庶政。此次皇帝身体染恙,太子殿下仁孝,定要请我护卫皇帝回长安养病。
我推脱不掉,特往陇右一行。如今接了皇帝,正要返回京师交割使命。谁料皇帝走至此处,病势加重,只好暂且在关内休养一二日,等御医调理好转后,继续再赶路。
陆英道:难为韩兄坦诚相告。在下不敢耽误你大事,今日你我只叙朋友交情,不谈军国政务,待明日我就返回洛阳,不知何日才能相逢。
韩旭道:华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难道有要事在身?
陆英笑了笑,举起酒盏道:朝日兄,来,我敬你!
二人痛饮三盏,豪气渐生。韩旭道:华亭,我与你说一桩隐秘之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陆英笑道: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无第三人知晓。
韩旭道:蒲登之皇后毛氏,前两日在皇帝大军中忽然失踪,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皇帝下旨,严禁任何人议论,只宣称已将毛氏处死
若我是那毛皇后,定然远远逃离关中,再不来秦国疆土。须知蒲登穷途末路,不久必国破身死,如果毛氏还活着,又何必再投身入火坑呢?
陆英击箸叹道:韩兄所言不错。我也这般认为。
二人相视一笑,再不提旁的事体。从酉时至亥初,只顾饮酒放浪,好似一对日日烂醉的酒肉之徒。
韩旭口中不住说不能再饮,却往往酒到盏干,丝毫没有停住的意思。陆英连连相劝,也不管他如何言语。
饮到后来,韩旭满脸通红,眼帘低垂,口中含糊不清地道:不能饮了,实在不能饮了,我还有事!
说着却又举起酒盏,一仰脖喝个干净。然后趴在案上呼呼沉睡起来。
陆英笑着起身,对韩旭躬身一礼,口中道:既然韩兄醉了,那在下先告辞了,明日还要赶路。
说着走出房门,踉跄着步下木梯,走入宿处佯装歇下。没想房内先有一人等待,不是沮渠蒙逊与秃发延孤,反倒是毛秋晴一身劲束,头发用布裹起,端坐在榻上。
陆英道:你怎么在我房中?他二人呢?
毛秋晴道:走吧!
陆英道:去哪?
毛秋晴抱起神术宝刀,沉声道:报仇!
陆英还待再讲,她已当先闪身出去,几步就消失在夜色中。
陆英随着毛秋晴边走边暗暗思量,韩旭矢口不提琳琳之事,他明知我刚刚成婚,却连句道贺也无。
两次见面,他都提过毛秋晴,看来那夜营中之事,果然是他刻意为之。
他难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尚有良知善念,特意助我?只是他身为秦国太子客卿,却设计谋害姚苌,难道不怕姚子略日后得知真相,落个身败名裂之局。
琳琳忽然得到消息来关中,那传递消息之人,恐怕也是他无异门之人。不然他为何不提琳琳?定是心中愧疚,难以面对于我。
唉,罢了,他两次相助于我,也不好再与他为难,只有日后见到琳琳,再详细了解其中隐情了。
思虑间已至关城将军府下,远远见府前守卫重重,皆是禁军羽林。陆英拉住毛秋晴,细细查看周遭地势。
将军府乃守关将领居处,本就墙高门厚,又建在峭壁重岩之上。若是强攻,定然不行。如果悄然潜入,就须攀岩越险,两个人太也艰难。
于是劝说毛秋晴,自己一人入内,请她暂且等候。谁知毛秋晴死活不允,定要亲手斩下姚苌人头。
她指着一道山泉,建议从那里攀援而上。陆英无奈,只得带着她借夜色潜行至泉水畔,蹬石附砖先行跃上墙头。此处山岩突兀,泉水婉转,故能借力登攀。
陆英一手抓碟垛,一手解开腰带,坠下去接应毛秋晴。毛秋晴倒也矫捷,两三下顺着衣带上来。陆英一把将她推上府墙,再纵身如鹞子翻过。
两人擦擦脸上水痕,猫腰从墙头往下观瞧。
这里分了三进院落,他们此刻正在第二进院旁。前院兵多,二院是羽林将校居处。三院在最高处,必是姚苌居室。
好在此时夜深,巡防兵士在这险关之内也放松下来,都躲在角楼中休息。二人顺着高墙到了第三进院,大屋门外仅有两名禁军值守。
时不时听到屋内有咳嗽声音,看来姚苌果然身体有疾,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陆英静听许久,确定院内只有不超过十人,醒着的只有门前两名禁军。于是他从墙头抠下两块碎砖,搓成弹丸大小,弓身曲腿踩上碟垛,将弹丸夹在指间次第弹出。
弹丸分别击中二禁军咽喉额角,如利箭入体寸许。两人当场不活了。
陆英随着弹丸掠下高墙,抢在二人倒地前扶住其身,缓缓放在地上。毛秋晴翻身落地,两人轻轻推开房门,进入姚苌寝室。
姚苌近年来常陷噩梦,梦到先帝蒲刚率领天兵鬼卒数百人,突然杀入军营,要取他性命。
他以臣弑君,心中自怀愧疚,又经过多年与蒲登苦战,东征西讨,是以夜不能寐,身体每况愈下。
陆英与毛秋晴刚入房中,姚苌忽然惊醒,跪在榻上磕头道:陛下饶命,杀陛下者我兄与吴忠也,非苌之罪!
突然又起身叫道:来人,杀鬼啊!快刺鬼兵!
毛秋晴拔出神术宝刀,照着姚苌狠力刺去。姚苌惊跳而起,纵身就往地下乱窜。口中叫嚷不停。
宝刀正中姚苌下体,老贼惨叫一声,血流如注。毛秋晴玉手颤抖,再也刺不出第二刀。
陆英夺过神术宝刀,一把抓住姚苌,口中道:奉世祖先皇帝圣旨,手刃羌贼!
言罢一刀斩出,好大一颗头颅滚在地上,腔中鲜血喷了一屋梁,躯干扑通倒在地上。
毛秋晴看了眼姚苌瞪着的双目,见他眼中恍然大悟,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一个激灵。
陆英拉起毛秋晴,三两步跃上高墙,顺原路离开将军府。
三院除了几名禁军,还有两位御医。怪只怪姚苌经常夜晚惊起,身旁之人早已司空见惯。又因连日赶路,半夜困乏睡得深沉,没有听到姚苌一直喊叫,便无人起身自招麻烦。
陆英与毛秋晴回到客舍,将外衣全部剥下扔在隐蔽处,悄然回宿处坐下。毛秋晴此刻仍不住颤抖,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大仇得报太过兴奋。陆英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也不与她说话。
天将明时,毛秋晴道:陆兄,多谢你
陆英摇头道:穿好衣衫,我们一早出关。
叫起蒙逊与延孤,四人趁着此刻平静,关门一开就打马离去。径直往东准备离开秦国,行到洛阳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