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儿生

“吴娟,你要乖乖听妈妈爸爸的话!过几天外婆再来接你。”

“外婆拜拜。”天真活泼的吴娟到处乱跑,都冲到地区法院食堂去了,逢人就叫。

她能从人们的衣着打扮和长相分辨年龄。地区法院和地区检查院食堂都靠在一起,后勤管理员也是退伍军人分配来的,年龄和吴导得一样大。他叫袁来生,圆脸,粉嫩,说话都有点像女孩。

吴娟眨眨眼叫:“叔叔。”

袁来生笑着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几岁,朗我一声爷爷。”

吴娟侧着头,笑着说:“你不是爷爷,干嘛要我叫爷爷?我三岁啦,是柏花的女儿。”

袁来生说:“你朗我一声爷爷,我有好东西给你吃。”他带着一点乡下口音,“朗”也就是叫的意思,他手里拿了一只红苹果。

她小嘴一张:“爷爷,爷爷。”

法院锅炉工徐光剑也凑过来:“叫我一声爷爷。”

“你也不是爷爷,是叔叔。”

小徐见她挺好玩,于是他走进食堂,找了个西红柿:“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吴娟跳起脚跟来喊:“爷爷,爷爷。”她接过西红柿使劲往自己衣兜里塞,这两个年轻后生下了班,没事尽带着她在院子里踢球玩。惹得吴娟“哈哈”地笑。

第二天袁来生骑着三轮车给食堂买完菜回来,吴娟就拦着他:“叔叔,我也要坐你的车。”袁来生就赶紧把食堂的菜扔下,然后把吴娟抱上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小徐从食堂里拿了一个包子:“来,吴娟叫我一声爷爷。”

吴娟接过小徐的肉包子,手一掰,咬下里面的肉馅,包子皮就往地上一扔。并跳起脚来叫:“爷爷,爷爷。”

我用眼睛一瞪:“吴娟,把包子皮捡起来,不许扔,多可惜,你还不知道到今天吃了多少顿饱饭了?给我背”锄禾“。

吴娟其实根本听不懂我的话,但尽管不明白,似乎妈妈说得有道理,低着头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从那以后,吴娟就养成了好习惯,吃不完的东西会留下来交给我。吴娟的聪明机灵透得这两个年轻男人的喜爱,袁来生教她画鸭子。从简易的“Z”字型画起,她领悟得快,从食堂的墙上,到洗澡堂的墙上,还有那个公共厕所的墙上,全是吴娟画的鸭子。直到后来房屋拆迁。

母亲又把吴娟接走了,她见我挺了大肚子,又上班,又要照看孩子,不容易。

不久的一天下午,我觉得腹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紧接着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面翻滚起来。一阵强似一阵剧痛,一会儿痛出一身冷汗,衬衣湿透了。不好了,孩子要生了!

“吴导得我们赶紧捎好衣物,孩子快生了!”我低声说。

好在医院就在检查院旁边,差点就生在马路上。

“祝贺你,柏花同志,生了个男孩,一切顺利。”杨大夫从洗手间出来,笑呵呵地说。那口气好像是我当上了劳模似的。

我的命还真贱,生孩子根本不当回事。还好这次当了“劳模”,吴导得不知啥时候就煮好了一碗鸡蛋面,端给了我。他乐得合不拢嘴,永远有这种如痴如醉的感觉该有多好!但它好像太阳上面掠过的云彩,一眨眼就消失了。

阴晴圆缺是月亮的变幻,人事变迁是岁月的法则。有了城市户口,我们又想去找个正式工作,我们又想去变通。我们夫妻两个商量着如何去弄正式工,其实当时我们夫妻都不愿意离开检查院,可是吴导得和我都没有大学文凭。虽然领导对我们很好,但烧锅炉的炊事员和闲杂人等都必须请临时工,除非你愿意干一辈子临时工。

“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纵有千般不舍,我们还得去找轻车熟路。”我便让老公去跑腿,我在检查院顶班,烧锅炉和写报告都是我。

我叮叮当当在锅炉房干,火光闪闪,照得我脸上红彤彤的。一会儿气压高了,排气。小小的锅炉房,就是我们的战场。气和煤炭灰混为一体,烧锅炉是个单调乏味的工作,我经常代班也体味到他的苦衷。老公去了半天,终于嘻嘻哈哈地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我看十有八九成了,心里很高兴。

他放下自行车就把粮食局调令递给我看,他没文化填表的工作都由我负责。

“劳动局的李叔,是我父亲生前战友,他骂我早干啥去了。我任他骂了几句,低调承认。早先没有城市户口,不敢来走动。后来我鼓足勇气把你写的报告递上去,才通过这里盖章,那里盖章来。来往往地跑。老婆,傻人有傻福吧?我没文化照样有了铁饭碗了。”

我心想这次我还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丈夫刚一拿到正式工作的调令,就高傲地像个公鸡。但我又不得不前行,世事难以预料,时局变迁一日千里。

宜成地区检查院的那些退休老干部,听说我们要奔新的前程,他们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但是一个个还是热心相送。赵检察长老夫妇,送了一条上海大前门香烟,还有上好的糖果点心。曾科长夫妇,送来精美糕点,和一对红色枕巾。刘医生送来一个床单。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鞭炮点燃,“噼里啪啦”声中掺杂着祝福,老人们挥挥手:“欢迎以后有空来玩!”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有生以来,感到这里的人们是多么淳朴。

车子开远了,但他们热情的祝福声还萦绕在我们身边。

桥上熙熙攘攘,挤满小贩和驻足观望的人群。丝巾手帕、日常用品;镜框印石、拙字劣画;香烟槟榔、水果摊、餐馆;直至看手相的算命的应有尽有。汽车驰骋进粮管所院子里,粮管所的大门对着公路。这里虽是一个小镇,但看上去还挺热闹。

我们很快就安顿下来,因为没有家档,从来出门一身轻。吴导得这天就像喝醉了酒似的,兴奋得满脸通红:“老婆,我有铁饭碗咯。”我斜视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吴导得上小镇转悠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不停地叫着:“算八字咯,算八字。不灵不准不要钱,只要时候说的准。”吴导得今天是高兴,他从来不信那个,于是他走过去顺手拿了一张小方凳坐了下来,把手伸给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佯装掐指一算:“富贵之相,近日必交好运。”吴导得微微一笑,心想这算命先生还真灵,便鸡啄米似的点头。算命先生继续说:“年轻人,你红光满面,命里有就是有,命里无莫强求。人的命运是五年一运,前五年可能受了点苦,但苦尽甘来。两日之内,必交好运。财源在南方向。”算命先生口若悬河地吹嘘着。

吴导得露出了满意的笑脸:“先生,你真是算得很准,我有正式工作了。而且是国营单位,今天才调来此地粮管所。”说着,就从上衣口袋掏出10元钱塞给了算命先生手中。

某粮管所此时还真的有生产任务,所长浏阅过吴导得的简历,把他叫到办公室:“小吴,你的文化水平低,不适合粮管,不如把你分到加工专业部分。他们与粮管挂钩,多劳多得,工作简单。到加工厂厂长,易水生那里报到去。”粮管所所长姓杨,身材魁梧,慈眉善目。他把吴导得引给加工厂厂长:“老易,新来的,给你安排吧。”

吴导得刚来对于粮食部门还不了解,但他知足。笑嘻嘻地想,管它在哪,只要是个铁饭碗,今天时来运转,懒人有懒福。加工专业好,不用动脑。

易水生是个快退休的人了,个子不高也不矮。面笑肉不笑的人,但也不会轻易得罪人。接过吴导得的调令,眉色皱了一下:“小吴,我看这样吧,你没文化,那就打统糠吧,既简单又好掌控。”

吴导得点头称:“是,谢谢领导。”

“明天早上8点准时上班。”

统糠车间是单一的一栋三层楼房,对面是加工大米的四层楼房。两栋之间的第三层是个连接的天桥,所有的管道也都从三层连接。对面加工大家剥谷壳,机器输送到统糠车间,那些机器都是引进外国先进设备,出米率69%。两栋楼,互相输送,壳和米皮合输到统糠车间,平时一开机,只要守护在那里看着压力表,一个人一个车间。就是噪音太大,灰多。

大米车间,人多热闹。有负责开机的,负责除沙除石的,修理机器的。灌包的,锁包的,拉板车的。空闲有米袋睡,还有几张长板凳。夏天有电风扇,冬天有煤炭炉子。爱八卦的八卦,打毛衣的打毛衣。上班时间,也可以嘻嘻哈哈,像个放牛场。工作时间一二十个人。管理比较松懈,没有什么上纲上线。小吃,好日子,日新月异,进入了90年代,吃大锅饭慢慢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