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务工赖家

“妈妈, 女儿不孝害你跟着操心。”

妈妈又往厨房那边张望,欣喜地说:“好花还需绿叶扶。”

刘天明抬头说:“妈,是我们不好, 还您担心了。现在好了, 我们的日子一切都上轨道了。”

“这人的一生有很多奇遇, 柏花和吴导得注定要分手。小刘不是你的错!”

饭菜好了之后。妈妈说:“小刘, 你干什么工作啊?”

“做泥水匠, 卖苦力。刚认识柏花的时候,正坐煤炭生意,功不成名不就。”

“人只要肯吃苦, 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母亲虽然没文化但她的顺口溜很拿手。

“人与人的聚散都有定数, 一切都是老天安排。”我把如何与刘天明相识相知的经过所有都告诉了她。

“是呀, 人生就是这样奇特, 随时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刘天明一边吃菜一边给我妈妈敬酒,我默默地仰起头, 看着妈妈满头白发,知道她为我操碎了心。

这一夜,我和母亲都没有合眼,诉说这一段曲曲折折的经历。我不止一次想用笔描叙母爱,可每次都因笔力不足而搁置。今天再反思, 才蓦然醒悟:母爱是无法描写的, 只能用心去感受。

母亲拿着我的手说:“看得出来刘天明真的很爱你。”她又看看我如今的外貌, 穿戴。感慨地说:“我不是做梦吧, 孩子。你真是变了一个人, 显得更年轻漂亮。”

刘天明清早醒来听到我们在说话:“怎么昨晚你们一宿没睡呀?我们早上回平乡吧,工地上的老板可不让我多休息。把你妈接到平乡去住吧。”

妈妈面带笑容:“以后去吧, 待你们稳定了再说。我并不羡慕别人家有的,但总需要金钱改善生活环境的。”妈妈捎好一袋我最喜欢吃的东西,还有一些用柴火烤出来的腊肉。一再嘱咐:“在外面注意身体。”

妈妈又轻轻地对我说:“刘天明看起来很老实,但不要太相信外表。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无论社会怎么进步,女人还是被看轻。”

我望着妈妈略带微笑,带着激动的心情说:“妈妈,我们提倡男女平等。”

临走时,我还是重复那句话:“妈妈为什么不去?”

妈妈总是重复一遍:“家里走不开。”为由。

刘天明礼貌地鞠躬离别:“天下的父母都是爱护儿女的,儿女应该孝顺父母。我天天为别人建房,自己都没有房子。面对母亲,我深感惭愧。我要加倍努力才对得起你们。”

“说哪里话,我知足,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夫妻和美比什么都重要。我选择了你,就接受你的清贫。”

平乡晚上是很美丽的,我生活的许多美丽画面就是这样在脑海里升起:冬天丈夫会把我的脚揣在怀里,暖在胸窝;夏天丈夫宁肯自己少睡,也要为我打扇驱蚊;发了工资不会乱花一分钱。现在爱神奇迹般地开在了我的荒漠,过去我是那么空虚,可怜和孤寂地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我和刘天明相遇充满传奇色彩,我把这偶然性看作是命运,把生活的瓦砾看作是神灵的碎片,感受到自己的生活精神闪闪发光。

吃过早饭,刘天明上工地,他推着自行车总是回头叮咛:“老婆,白天到外面走走,别老是呆在家里看看写写,注意身体。”

他的叮咛还在楼道里回响。邻里女人投来羡慕和嫉妒的眼光,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行动起来,出门去。我可不想成为男人的负担,来到平乡职业介绍所,那里川流不息的人群,请人的和被请的,谁是老板有时候很难辨认。当然包括我,我外表也很光鲜。

“喂,婆娘你是请人的还是被请的人?请登记一下好吗?”十号窗口谢艳是个机灵鬼,又热情。我不吭声,只是向她微微一笑。

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身材苗条,说话和气。而且他们都是亮牌经营,介绍工作也效率高,也不打马虎眼。我为上次东莞一行耿耿于怀,丢掉伍佰元介绍费而坑苦了。后来买了教训,无论哪我都得小心谨慎,没有真正可心的工作我才不交介绍费呢,尽管她们喊叫:“交费预定。”

劳动职介所设在二楼,这时楼梯口走来了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一位是40多岁的高个男人,头发上涂了香脂,闪闪发亮,戴了副有色眼镜。腰间夹了个公文包,手上戴着山羊皮手套。身上散发出隆隆的香水味道,身边跟了个随从,显然是专车司机。司机年龄不大,也很机灵。

职介所的工作人员像接见国家最高领导人似的,一个个点头哈腰:“赖书记好,要挑什么样的人,我这有。”说同样的话有几个窗口同时传出声音来。

西装男人根本没有理采他们,自顾自地瞟了我一眼,十号窗口的谢艳反应灵敏,她迫不及待地向我招手:“柏花,过来,老板看准你了。”

我慢腾腾地走过去,谢艳急匆匆走过来,推了我一把,然后添油加醋地说:“去当官的人家做事好,工资高,小费多。过年过节还有奖金,打着灯笼也难找。”

我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是让我做保姆,我有点犹豫,谢艳说:“柏花,我看你都是熟人,才把这好事先让给你,还犹豫什么呢?”

赖书记用手扶了扶眼镜,用和蔼的语气说:“去我家做保姆好,三个人的饭。父母能够自理,而且都是文化人,我的小女儿两岁也挺乖巧。我们夫妻没有和老人住一起,另外在别的地方有房子,很少回家,我们工作忙。”

“做保姆不太好!”

“没事,今天就坐我们的车子去看看呗。”

谢艳两头鼓励:“太好啦!柏花姐,如今小城的工作保姆公子不低,包吃包住有小费、有奖金。其他行业也不定行,别犹豫了柏花姐,把介绍费交了吧,每人50元。”

赖书记毫不含糊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不用找了,连保姆的一起交。”

我心想这赖书记还真大方,随后跟着他上了小轿车,来到了市区一角的一个小区。走进小区,一位老人在阳台上观望,看到我们来了赶紧打开了大门。

“啊,保姆请来了,这下好。”

“这是我的父亲,退休教师,身体硬朗,今年七十八岁。”

这时候正在地上玩耍的小女孩一扭一扭地走过来:“阿姨。”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看见她天真活泼的样子很是喜爱。

“我叫赖童,今年两岁。”然后咯咯地笑着。

站在旁边的爷爷说:“你与她很投缘,还主动叫你和你搭话,以前请过几个保姆她都不理她们。没办法,所以儿子自己亲自去请保姆。”

赖书记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走过来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只要你会哄孩子,工资不是问题,当着两位老人的面计工资一千五百元,背后我另加一千,你看行不行?”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知道他父母不是省油的灯,但为了人民币,我决定留下来,钱在黄连树下。我把身份证递给赖书记看了:“高中生,今天总算没有白跑,凡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柏花明天就过来,你的年龄和我一样大,看来也是缘分。”

晚上刘天明回到家,我已炒好了几个菜,拿了酒杯盛满了酒。

“老婆,今天啥事这么高兴?”

“你猜?”

“我猜不出来,你这么神神秘秘。”刘天明喝了一口酒。

“我找到工作了,而且工资很高。有2500元。”

“那一定很辛苦!”

“某小区,某书记家,他说了只要会哄孩子就行。”

“工资是挺高的,店里的营业员也才一千二一个月还吃自己的。不过工作肯定很辛苦,老婆你真是属牛的。”

“老公放心,家务活累不死人的。我不能等坐吃山空,光你一个人拼命咋行,齐心协力,其利断金。我们要为五个80后打基础,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早上准点到赖家,赖老爷出来开门:“你真准时。”

“我这人最有时间观念了。”

“先把储存室50桶油搬下去,放到楼下,等会司机会来拖。”

我一次四桶,“咚咚咚咚”提到楼下,来回十几次累得面红耳赤。

“你做事蛮利索,是把好手。你自己看着做自己喜欢吃的,冰箱里什么都有,我从来不在家吃早餐,我和司机去外面吃。”

“赖老爷,你家有茶山?哪来那么多茶油?”

他得意忘形了:“我家是干什么的?这些茶油是人家送的,自己吃不完,我把它卖给机关食堂500斤单价50块钱,总共能卖两万五千元钱,留给打麻将用。”

做了整整一天,累得够呛。又要带孩子,又要整理零零碎碎的东西,真有点腰酸背痛。下班回来脚蹬自行车真累啊,路旁的树林被风刮得摇摇摆摆,不时地发出“呜呜”地声音。大街上尘土飞扬,散落在地上的碎纸片也被风卷上了天空。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在天空飘起,活像蝴蝶了。路上行人几乎都是闭着嘴眯着眼,吃力地走着。

我顶风骑着自行车就像运动员比赛时一样,弓着身子,双脚吃力地蹬着自行车。

只见天空一股急速飘来的云浪,很快天空黑下来了,雨冲刷而下,不住地打在我的脸上。

把自行车往停车处一放,“咚咚咚”跑上六楼。刘天明听到脚步声就判断是妻子回来了,已经打开门用温情的话语问候:

“老婆,先把湿衣服脱掉,小心着凉。”然而他把干净的衣服往我身上披上,而他自己身上还正冒着热气,显然他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埋怨说:“你呀,浑身都湿透了还不赶紧洗澡去。不要管我,我只不过淋了一点点雨。里面的衣服根本没湿。”我打开煤气灶赶紧给他做饭。他是出力活,晚餐一定要做点下酒菜。我打开火把油倒进锅里,把赖家送的新鲜鱼倒进锅里炸熟。这时,一股香气直往刘天明鼻孔里钻。他洗完澡,深吸了一口气:

“哇,真香啊。”

晚饭开始了。

“尝尝,又香又辣,又脆又酥。”我夹了一块给刘天明碗里。

我一边品味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一边对刘天明说:“如今当官的比从前地主老财主更横行了,给他们送礼的人真是络绎不绝。不过我也沾了点便宜,这鱼是东家送我的。”

“你累了一天,回家又给我做饭,我真是心痛。”

“咱们彼此彼此,这样才能体味。我们是积谷防饥,5个80后还要靠我们扶持啊。”我们夫妻两个,你看透了我的心,我猜透了你的心。相知相惜,白天同劳,晚上同归。

星期天是我最忙的时候,门铃又响了。我抱着小女孩去开门,来人手拿着两条和天下的香烟,一盒精装灵芝的礼盒。赖老爷坐在沙发上,正看着体育频道。

“小卢,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

来人大腹便便,带着点某南口音:“没啥子,意思意思嘛。这千年灵芝是我托人买的,听说吃了长生不老。”然后又从腰包里掏出五千块钱,耳语一番:“这点小意思给你搓麻将,等会我叫两个人过来陪你玩玩。”

“柏花,把东西放进储物室去。”

赖老爷和小卢谈着他们的秘密工作,声音小的像蚊子。我拿着灵芝看了看,都是些哄鬼的东西。未做官说千般,做了官都一般。什么义形于色,发扬韬举,说得堂而皇之。求官如鼠,得官如虎。四人上了麻将桌,那两人在小卢的指挥下,故意输给老头,老爷子频频自摸,桌上的钞票越来越多,一叠一叠往口袋里塞,眉开眼笑。

“小卢,你的情况我会跟我儿子讲的。不过你村里还有一个竞争对手,也正在拉选票,他是实力派。”

小卢会心地笑了:“赖老爷提醒得极是,那个养殖专业户请人吃饭都花了十万元,为了拉选票。我没请客,但为村里修路,做好事理该靠谱些是吧。”

赖老爷子习惯性地捋捋胡须:“靠谱。”然而赖老爷的手机又响了,送礼的又到大门口了,小卢会意地走了。

我正在杀鸡,用背带把童童捆在背上防止她给我带来诸多麻烦,但她还是一个劲喊着我要“下来,下来”。我杀完鸡又破鱼,不顾她的吵烦,直到把事情收拾干净,才让小女孩下来。

赖老爷又迎来了一位客人:“小徐,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小徐腋下夹着两条软中华香烟,然后递一个鼓鼓的信封:“老爷子给你搓麻将玩玩。”

赖老爷子接着鼓鼓的信封往胸口塞,赖童吵着要下来。我把她放下来之后,她一溜烟跑到爷爷身边。

“爷爷,爷爷。”叫着赖老爷,然后她小手伸进爷爷胸口拼命抠那信封,钱哗啦一声掉出来了洒了一地,赖童一把抓了几张百元大钞,朝我一扭一扭地跑来:“阿姨,给你钱。”

“赖童乖,把钱还给爷爷,阿姨不要钱。”

她仰着头不解地问:“阿姨为什么不要钱?”

“不是我的,所以阿姨不要,去还给爷爷。”

赖童不情愿地往回走,赖老爷子接过孙女手里的钱笑着说:“人小鬼大,吃里扒外。”然后又转身对小徐说:“当兵的问题我会跟家里人讲的,虽然有8个人体检合格,名额只有6个,那边我说了算放心吧。”

小徐告辞走了。赖老爷很有成就感笑眯眯地说:“他妈的,看谁大方,谁就够格。”

我瞥了他一眼:“吃午饭啰,下午你又好搓麻将。”

“我家以前每年都要请几个保姆,但是都是死脑筋,不会哄孩子,乡下人没文化。”

“太苛刻了吧,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刁钻古怪,没文化还真不行。”

“我曾经教过书,当过多年校长,也当过地方官,但就是没法哄孩子。你做得好,我家不会亏待你。鸡鸭鱼随便拿,反正我家也吃不完,冰箱也放不下。水果要什么拿什么,放在家里也会烂掉,还有很多补品,你可以拿去送你的父母。”

饭后,他把我领进储物室说:“下午帮我清理一下,不要的统统扔掉。”

储存室里琳琅满目,还真是多东西。

赖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说:“今天下班回去带些水果回去,反正烂了也可惜。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不必客气,星期天一到又有人会送。”他脸上容光焕发,修的是三七发型。穿着中山装,身材瘦小。身体体重不超过90斤,因长期躺在沙发上,背有些驼了。每天看体育频道,别看瘦骨伶仃的样子,可精神了。脑子也特别好使,各村各部门、各承包商,各工程处那些电话号码不存档也记得上百多个,每天手机不停地响。我有时故意问他:“赖老爷,你的退休工资是多少?”

他喋喋不休地说:“退休工资顶个屁用,还不够我抽烟。”

我说:“你就吹牛吧。”

他说:“人就是这样,有力的吃力,有智的吃智。无智无力,肩棍乞吃。我就是托了儿子的下属的福。”

“赖老爷您说的都是大实话,溜须拍马的人太多了,真是您一个电话够我做一年。”

赖老爷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小陈……”又进行着他的得钱大业。

第二天小陈急急忙忙开着小车来到了赖老爷家里,肩扛着一个沉沉的纸箱,纸箱里还染了血迹。然而小陈的腋窝下面还夹了两条烟,累得气喘吁吁。

“柏花,你下去接一下吧。你看看是我管用吧。”

赖童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把驴肉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一块地准备放进冰箱。她跟着我拿进拿出,饶有兴趣。她跟我在厨房里成长,我给她树立信心,增进家庭生活情趣。渐渐地不满足于碗柜旁玩,试图向我的切菜的主战场挺进。

我背着她边做事边念唐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阿姨,我要下来,我要下来,我也要炒菜。”

“童童乖,家里有客人,你千万别捣乱。”

门铃又响了,小陈起身告辞。小陈走后,赖老爷满脸不悦:“啧啧,你看看,送些笨重的东西多麻烦,柏花受累了,下午下班回去的时候带几斤回去,市场价可不便宜。”

我说:“驴肉比牛肉贵几块钱一斤,市场价突飞猛进。”

赖老爷子顺手用红色塑料袋装了几斤驴肉对我说:“今天辛苦了,下班记得把它带回去给你的家人吃。”

一天:

“婆老,这次旅游还舒服吧?一去就是半年,想死我了,老伴。”

我接过她的行礼,瞟了她一眼。只见她戴着一头假发,耳朵边还露出了本身的白发。脸上还描着眉,抹着深红色的口红。从她阴沉的眼睛里发出一种可怕的光芒,怪不得老头站在门边恭恭敬敬像迎接上宾一样欢迎。

赖夫人一进门就用阴沉的眼睛打量客厅四周,并带有几分鼻音的声调讲起来:“这次,我住妹妹家里可舒服了。半年的时间把北京看了个够,特别是那□□,焕然一新。光亮耀眼的琉璃瓦,朱红的宫墙,汉白玉的金水桥。秀丽挺拔的华表,光彩夺目。”

她身上的珠光宝气穿着华丽的衣服,配上假发看上去比老头要年轻二十岁,赖老爷子此时用他最善解人意地语气对她说:“玩得开心就好。”

他又仔细看了看夫人的脸,又说她变化很大,如果在外面都会认不出来。

我给她沏了杯茶:“阿姨,请喝茶。”她接过茶杯严肃地审视着我:“看你的模样真不像是做卖力事的人。”

赖老爷子担心妻子锋芒毕露赶紧上前补充道:“这是儿子亲自去请来的,高中文化,是下岗工人。骑自行车早来晚归,时候不早了,她该回去了。家里老公还等她回去做晚饭,住平乡新明街那边。”

“啊,那你先回去吧。”她接着跟老头讲:“我们去壮丽的□□,在观礼台前向南远眺,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朝霞荡起的时候,映得□□纪念堂光辉明丽。巨大的玉雕在广场矗立,那红的琉璃瓦,如横跨的彩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