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会看病?”
听着仆妇送过来的消息,倚坐在罗汉床上的薛老夫人撇撇嘴。
“周景云娶的什么人啊,又是讲书又是看病的,真是读书人家出身,不是那种三姑六婆家吧?”
在民间懂医术的女子一般都是稳婆,三姑六婆专门走内宅,看一些妇人病,上不得台面。
仆妇却没有跟着调侃几句,说:“原本大家也将信将疑,二夫人说知道少夫人关心姨母,但关心则乱,还是慎重,但那少夫人说,章大夫是见识过她的医术,可以作证。”
章士林杏林之家,祖上也是做过太医的,只不过后辈不喜仕途宫闱,在民间自己开了药铺坐诊行医,所以在京城也是不逊于太医的名医。
薛老夫人就是常用章士林看病,很是信服。
薛老夫人惊讶问:“章大夫怎么说?”
仆妇说:“章大夫点点头,作证了。”
薛老夫人惊讶一刻,又撇嘴没再说话。
仆妇在旁小心问:“老夫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说起来薛夫人是不是因为二公子的亲事,气病了,万一醒了说些不好听的话,看东阳侯夫人那个样子可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东阳侯世子如今也在。
“我怕什么?我是长辈,是她婆婆,那是我孙子的亲事,她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过问!”薛老夫人呸了声,“她别跟我不讲理,随便打听随便问,家里吃喝用度可有亏待她?让满京城的人来看,我都不怕,东阳侯又怎么样?去陛下跟前打官司,我也不怕。”
仆妇便也挺直了腰背,说:“是啊,他们是侯府,我们可是公主门庭,您还是陛下的长辈。”
薛老夫人哼了声,斜躺下来:“别用死要挟我,我也是身体不好。”说着按着头哎呦哎呦,“去,把吴太医请来给我诊脉,我头晕心口疼。”
薛老夫人把吴太医叫走,东阳侯夫人没有理会,现在她全心全意只看着坐在床边,给薛夫人诊脉的庄篱,又怀疑又期盼又茫然。
她的确不信庄篱的医术,但现在连太医和章大夫都拿不出好法子,也只能病急乱投医。
庄篱静静诊脉一刻,又俯身端详薛夫人的面容,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眼睛耳朵。
屋子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好奇地盯着她的动作,直到庄篱收回手站直身子。
“怎么样?”东阳侯夫人哑声问,“要用什么药?”
庄篱似乎思忖一刻,说:“还用着章大夫他们的药就行。”
所以等于白看……
东阳侯夫人噗通跌坐回去。
“不过,我有一味香可做药引。”庄篱接着说,“或许能起到效果。”
一个味香,一个药引而已,东阳侯夫人没说话,黯然无神。
周景云点头说声好:“什么香?我去买。”
庄篱说:“我自己做的,让春月回去取来。”
周景云点头示意春月去吧,看着春月要走,庄篱又说:“把那支菊花也带来。”
春月愣了下明白是指什么,应声是疾步而去。
东阳侯府的马车疾驰而去,街边聚集的民众着指指点点议论,适才东阳侯夫人下车时侯的动静,引来不少人围观,消息也都散开了。
躲在角门的薛四公子看着这一幕,对小厮示意。
小厮有些畏缩,小声说:“公子,这个时候去楼船玩不好吧。”
薛四公子瞪眼:“这时候家里乱乱的才能出来——”说罢又轻咳一声,“我是说家里乱乱的,伯母不好,东阳侯夫人生气,跟祖母吵起来,我可怎么办?帮祖母还是维护世子哥?”
祖母是他的亲人,周景云是他敬畏的人,他谁都不想得罪。
“所以,眼不见心不烦,我们避开,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
小厮还有些犹豫,被薛四公子踹了一脚。
“不想去你就别跟着我。”
说罢自己向街上跑去,小厮哪里敢让他自己溜出去,忙追了上去。
……
……
夜色降临,薛夫人的屋子里变得静悄悄。
东阳侯夫人也不骂了,只坐在床边呆呆守着。
到底男女有别,薛老爷已经去前院子了,薛二夫人也被薛老夫人叫走。
薛夫人的亲子儿媳庶女们虽然要守着,被周景云劝走。
“大家轮着来吧。”他说,“我和你们嫂嫂先守前半夜,你们下半夜来替换。”
大房的子女一向没个主心骨,日常听薛老夫人的安排,薛老夫人借口病了不管了,他们便听周景云的,闻言散去了。
周景云又安排许妈妈和黄妈妈,盯着仆妇婢女茶水夜宵叫醒等等事,再走进室内,见庄篱正给薛夫人喂药。
章士林在一旁看着。
“少夫人喂药的手法很娴熟。”他还调侃说。
庄篱说:“我侍奉过庄先生吃药多年。”又说,“庄先生的药都是庄夫人调配的。”
适才她说了跟庄夫人学医。
章士林不由问:“那庄先生的病…”
“没治好,过世了。”庄篱说。
章士林心想自己就不该问这个。
东阳侯夫人握着薛夫人的手在发呆,对外界的事无感。
“章大夫,您去歇息吧。”周景云说,“晚上我们守着姨母。”
薛夫人这病一时半时也不会有起色,已经尽了人事了,能不能醒来就看天命了,章士林也没有再客气,自去歇息。
庄篱喂完药,唤婢女们进来给薛夫人擦洗,和周景云避了出去。
“你忙了半日了,坐下歇歇。”庄篱说。
周景云点点头坐下来,看着庄篱坐在对面从桌子的盒子里拿出一块香。
春月做事很周到,连她常用的那个博山炉也带来了。
周景云也熟悉这个香炉了,看起来是常用的,不过回想日常屋子里也没有什么香气,以前也没在意也没问,这次忍不住问了问:“原来是药用的香吗?”
“是,也不是,庄夫人调的方子,我睡不好,用来给我养神的。”庄篱说。
周景云点点头:“那一会儿母亲在这里也能睡的好一些。”视线又落在桌上摆着的土陶瓶,插着一支菊花,夜色灯下,格外的灿烂鲜嫩。
“这是姨母先前送我的菊花。”庄篱说,“我做了一个干花,就像…”
她说着看周景云。
“先前那个荷花苞。”
周景云哦了声,看灯下庄篱似乎审视他,似乎在好奇他的反应,他愣了下,反应过来了,那个荷花苞啊。
送给陆锦,先在陆家闹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后来又被陆文杰拿去送给李十郎,然后李十郎就死了,定安伯夫人便来大闹侯府的那支荷花苞啊。
此时又一支这样的干花,摆在了正生病的薛夫人室内……
“我相信姨母福大命大。”周景云说,看着鲜嫩的菊花,“一定能像定安伯府那个小婢女一样逢凶化吉。”
庄篱眼里笑意散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姨母一定能化险为夷。”
……
……
夜色更加静谧。
仆妇婢女们在薛夫人床边搭起一张小床。
“我知道母亲在其他地方也不能睡好,就在姨母身边躺一躺。”周景云劝说,“姨母如今就靠你了,您可不能熬坏。”
东阳侯夫人点点头,被许妈妈扶着站起来:“我知道。”又看他,“你也要歇息好。”
说着向外看了眼。
周景云忙说:“篱娘病刚好了,非要跟着来,我让她回去歇息,也不肯走,如今被七妹妹请走,歇在她院子里。”
东阳侯夫人心里想,不在跟前就不在跟前吧,到底是儿媳,不是亲女儿,嘴上说的好听,也指望不上。
她握着周景云的胳膊叮嘱。
“你好好歇息,你姨母和我最终都还是要指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