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巷是哈尔滨著名的红灯区,生活着数以万计的中外各种档次的名妓,据说那里的女人或娇柔似水,或者“艺压群雄”,也不乏才艺尚佳的落魄千金小姐。
菱角岁数不大,却聪明伶俐,从几件小事事上就观察出来二哥经常光顾那个地方。
这种家丑邓弘毅自然羞于说出口,心里一个劲地懊恼不该把儿子早早地送出国,真本事没学着,倒是学了一身坏毛病。
“老东家,眼下老都一处不用太费心,横道河子木材厂不景气,倒是有个不错的生意,啤酒厂……”小九子生怕邓弘毅下不来台,就趁机说了啤酒厂的事。
他比较了解这个啤酒厂,规模大,进口的大型设备,雇佣的德国人技术好,地方选的也是上等的地界,以后发展前景应该没问题。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邓弘毅对这个啤酒厂早就有耳闻了。
生产出来的东西喝着一股子怪味儿,难以下咽,当地人没有谁喜欢喝这个。
关于道台沈文庸直言这种东西白瞎粮食,难以下咽的典故,早就传遍了当地生意场,到现在为止都没传出来谁会接盘。
很多人说,一向精明到家的鲍廷鹤,这次赔定了。
还有人说,他打了一辈子猎,这回看走眼了,叫鹰啄了眼睛。
要不是小九子提出这个想法,邓弘毅早就拂袖而去了。
他犹豫着,眼睛眯了起来,心里盘算着这种怪味酒的出路到底在哪里。
小九子眼见他犹豫,顺手拿起一张报纸来,有意无意地在上面看了几眼,客气地说:
“老东家既然无意,这事算我没说,您所有生意的事,我都帮到底,还是那句话,您就那我当成您儿子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了,邓弘毅欣慰地点了点头。
到了门口了,邓弘毅不吐不快地说:“九子,大洋啤酒厂要价500两银子,其他钱都不要,就要白花花的银子,鲍廷鹤精明着呢,放出话来了,少一分都别张嘴,这个事毕竟是你家至亲郑大人支持的,他端着架子呢。”
把他送走了,诸葛良佐正狼蹲在椅子上抽烟,见小九子回来了,吧嗒着嘴抽了两口说:“九子,这个盘他想接,没那个胆量,咱们接挺合适。”
他俩这段时间接触了很多各国商家,早就了解到了,很多老外侨民天天离不开啤酒。
只不过这些人喜欢本国固定的品牌。
就算他们认准了大洋啤酒,单凭他们的数量,也难以支撑起销量来,这个新兴事物还得靠当地人来捧场,否则难以为继。
“成了道台府,败也道台府,郑伯父支持的项目自然错不了,沈大人一句话,就把大洋啤酒厂弄臭了,但报纸上说的那些新闻,应该差不了,咱这啤酒厂刚出来,山东青岛也有了,
几千年来,神州大地上第一次有这种啤酒,今后错不了的,不过……”小九子话说的有些可惜,话锋一转,就表明态度了,自家是厨家,自己是官厨,就算看到了商机,也不会接盘。
这是规矩,也是一种自律,要是朝思暮想,到后来可能什么都做不成。
几天后的午间,在道台府里,小九子照例上灶,做了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正坐在椅子休息,在餐厅伺候着的二牛就跑来召唤了。
沈大人和郑明达吃过了饭,坐在书房里,仆人上了茶,等小九子来时,靠下方座位旁茶几上已经摆上了一盏青花瓷的茶碗。
这是小九子这个膳食长的日常待遇。
当膳食长几个月,他已经得到了几任膳食长没有的待遇:平日里带着一群厨子掌管后厨,源源不断地供应餐饮美食,有大事的时候被看做谋士,经常陪着大人们聊天,商议事,很多点子办法得到沈文庸的采纳。
沈文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空座,示意他坐下,小九子也不客气,坐下来端着茶就喝。
“明达,最近朝廷的态度有些变了啊,眼看着要春暖花开了,本官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遥望浩瀚的星辰,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只觉得前途不可预测。”他靠在椅背上,有些随意,有些心情凝重。
这些事,小九子他们这些人早就暗中听说过。
当沈文庸利用外事手段,狠狠地打压了霍尔瓦的嚣张气焰后,朝廷专门下旨,好好嘉奖了一番道台府。
这事当时着实轰动了很长时间,沈文庸破例开了口,道台府连着饮宴三天庆祝,足以看出来他的高兴劲。
最后吃酒那天,郑明达等人依旧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喜庆中,倒是沈大人站在门口,遥望南方,眼见乌云压境,莫名地感慨说最近不下雪,阴天多,寒风呼啸,叫人觉得压抑。
他预感的没错,近期朝廷里再下诏什么的,对上次多收了税银之事字字不提,好像没发生一样。
倒是没少强调中东铁路的重要性,指令他们要多向俄国日本等国人学习,着力促进与各国的关系。
其中几次,信函中指责沈文庸在重要的外事交往中“颓废自私,罔知政体”,导致与铁路局等重要单位的合作止步不前,要引以为戒。
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和小九子这种厨子细说的,那样颇没面子,但郑明达有几次随口说出来了,小九子就明白了。
“家国天下,大人,朝廷那边应该有他们的考虑,他们是不是希望咱们和各国使领馆,还有那个铁路局搞好关系,叫上面觉得这里蒸蒸日上,一片和睦,不会给他们添乱。”小九子轻声建议说。
他说话声音不大,字正腔圆,逻辑性很强,全都说到沈大人心里,一点都不张扬,更没有自负的口气,叫人觉得舒服。
其实,他心里对这个朝廷越来越没有好感,朝廷的大太监把他赶出了京城不说,长期看报纸,他总能看到朝廷在外交上节节失败的消息。
或许是这里山高皇帝远,几家中文洋文报纸报道的很多事,尽管没明着宣扬大清朝如同日落西山,暮气沉沉,岌岌可危,可很多印在不起眼位置上的文章里,借用外国人的嘴,把暮气沉沉、腐败无能的朝廷点评的一文不值。
“噢,说说看。”沈文庸若有所思地说了声。
小九子的话说到了他心里了,这种旁敲侧击责怪他的事,朝廷断然不会通报给俄国政府,尤其那个铁路局的,这样判断的话,自己这里就有按照朝廷意思办事,只要挽回了局面,上面自然就会“龙颜大悦”了。
他脸色缓和了起来,分明是出现了一丝希望,小九子就不客气了,斗胆说:“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咱们做好咱们就行了,当务之急是堵住那些洋人的嘴,把咱们的实力彰显出去,
至少叫他们不能小看咱们,泱泱大国要有底气,任何时候不能叫他们小瞧了咱们。”
话虽这么说,小九子心里想了,从八国联军入侵之后,朝廷也是硬撑着,眼下东北大地民众安生,除了边塞上,其他地方黎民百姓免受了战火,哪怕在这种环境里过日子,相比很多人心里也觉得踏实。
至于说什么道台府的实力,他自己都不感觉出来,没有强大雄兵不说,少量的军警人员武器装备,还有身体素质,比洋人都差了一大截。
这些他这会都没多想,反倒是自私地惦记着宣扬自己的厨艺。
三个人商量了一番,就同意了,马上就过年了,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道台府以传统佳节的名义宴请各国使团、商团代表。
回到了酒楼,因为要参加“万国宴”掌灶了,他去宿舍把老夫子等人拽了起来,浑身兴奋地说着,分享起了自己的喜悦。
老夫子抠着脚丫子,听了一遍,叫他重新说一遍,然后摸着拍着徐岩的手,指着不远处的烟袋锅说:“徐子,帮大爷拿过来。”
“大锤,给老夫子拿烟袋锅,老夫子,你以后少摸我。”徐岩朝后抽了抽手,满嘴恶心地说。
显然,他讨厌老夫子刚抠完脚丫子的手。
大锤一开始不明就里,这会看清了,徐岩是躲着老夫子的手,叫他干这事。
他把烟袋锅摔在了诸葛脚上,疼的诸葛良佐张嘴就骂,大锤揉着眼睛破口大骂:“他奶奶滴,刚才俺睡着了,梦着鲍小姐的香囊香水了,吓得俺一个劲跑啊,
跑的浑身是汗,原来是您老的脚丫子味啊,比大酱缸都难闻呢。”
“九子,机会来了,上回咱俩说了,四两拨千斤,眼下朝廷奖赏起人来不像以前那么有章法了,
谁要立了大功,奖赏上毫不吝啬,出手大方,要是赶巧了,没准直接赏赐你个七品大员。”老夫子眯着眼睛,嘴里说着,仿佛看到了久违的光彩。
小九子不以为然地说:“没想那个,就寻思着和洋厨子同台竞技,好好较量较量,说完了,这会觉得仓促了,这么大的事还没干过呢,要是输了呢。”
当时说的痛快,一想到自己要掌灶招待那么多人,还都是外国人,有点底气不足了。
“高手都是比出来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整天待在两个酒楼里,你能进步吗,出去赛赛,就算输了,实际上也赢了。”老夫子高谈阔论地说。
小九子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事想不开,就叫他们几个坐起来,沏一壶茶,好好探讨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