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家仆在前头引路,花径之上秋风渐起,似有微苦却清新的菊花香味从青石小道两旁的篱笆深处飘逸而来。
沈尚书略缓了脚步,正要开口赞这菊花香气甚好之时,却听闻道一阵说笑之声,随着秋风而来。
这声音。似有些耳熟呐?沈尚书索性停下脚步来,循声望去。
“这菊花盛开之前采摘下来,晒干了做成枕囊,夜里最是有益睡眠,且菊花微苦性凉,祛秋燥也是最好的!”女子清丽的嗓音隔着篱笆和一丛丛花叶快要落尽的紫荆树,听得分外清晰。
“这是谁在采花呢?”沈尚书突然问道。
王府里的家仆走了几步才发现沈尚书没有跟上来,只好折返回去,闻言道:“是府上的女眷,沈大人这边请!”
“这女眷,我认识!”沈尚书哼道,抬脚非但不往外走。却是向着说话人的方向走去。
家仆立时上前阻拦,“沈大人,王府之中您岂能乱走?!”
沈尚书却不管他,脚步愈发快了起来。眼见那家仆要拦住沈尚书,沈尚书身边随从却是扑上前去,和那家仆扭在了一起。
声音既听得清。人便也没离着多远。几步路的距离,绕过了那一片紫荆树,一片的菊花和菊花丛中的女子们,便现于眼前了。
“果然是你!”沈尚书瞪眼道,“四娘,你不好好在秦家呆着,如何会在王府里?”
沈尚书上下打量她的衣着,她手里还捏着几朵菊花,她身边是两个丫鬟,丫鬟的服饰,当出于王府。倘若她只是来王府小住,身边带着的必然是秦家的丫鬟,衣着也不会是王府的规制!由此不难判断。她定然是在王府长住的!
且刚才那家仆说,是王府女眷。倘若是秦家的妾室在王府小住,尽多或说是王妃的庶妹,怎么也不会说是王府之人啊!
“四娘!为父不是在问你话吗?”沈尚书不由提高了声调,颇有些呵斥之意。他不能训斥当了王妃的女儿,一个庶女总不至于也训斥不得吧?
沈四娘瞧见沈尚书的时候,就已经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再一听这般厉声呵斥的音调,更是又惊又惧,百般委屈涌上心头。
“女儿……女儿……”沈四娘不防会突然遇见沈尚书,一时心急又害怕,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父亲知道了她早已经和秦家少主没有关系。又偷偷住在姐姐这里,会不会硬要接她回家去?亦或者,会不会对安姨娘不利?
她眼圈霎时就急红了,手里折的几朵菊花也被她纤细手指蹂躏的尽都凋落。
“沈大人,这可是齐王府,齐王府的女眷,何时轮得到您来喝问了?”管家不知被谁请了过来,在沈尚书身后,不轻不重的问道。
沈尚书闻言,瞧见这齐王府的管家一身气度,腰杆儿竟好似比他这尚书大人还笔直,不由脸上讪讪,“这是我的女儿,我如何问不得?”
“女儿家自来是出嫁从夫。厅堂上坐的也是您沈家的女儿,您也要去喝问么?”管家笑眯眯说道,只是语气却没有丁点的笑意。
沈尚书摆手道,“那自是不同,王妃为尊,为臣下的说不得,可这……”沈尚书说话间,抬手指着花丛中的沈四娘。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莫非,沈四娘又得了王爷的眼缘儿,被秦家转赠给了王爷?如今乃是王爷的妾室?
世家大族王公贵胄,互赠美姬妾室本就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只是秦家不必知会他,沈四娘这做女儿的,竟也不告诉他这当爹的知道?真真过分!
“不论是王妃,还是旁的女儿,如今出嫁,已经不随您沈姓了,更是在外头,您虽是父亲,却也当真喝骂不得。”管家仍旧面带笑意,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
沈尚书闻言,心下思量,管家这般庇护沈四娘,莫非是因为沈四娘在王府,也十分的得王爷宠爱?他这女儿生的虽不若沈昕娘那般明艳动人,却颇似安姨娘娇娇柔柔,小家碧玉般,惹人怜惜。看惯了沈昕娘的冷艳,或许也爱沈四娘的娇弱?
沈尚书抬手摸着胡子笑道:“您说的是,是沈某逾越了!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沈大人这边请。”管家抬手引路。
沈尚书回眸又看了花丛中面色都有些苍白的沈四娘一眼,未再同她开口,抬脚随管家走了。
待他行远,沈四娘才骤然脱力,险些跌坐在地上。丫鬟连忙上前扶住她,“娘子,你怎的了?沈大人已经走了,您莫惊慌!”
“是我给姐姐添麻烦了……”沈四娘幽幽叹了一声。
丫鬟一旁笑着安慰道:“王妃若是怕您添麻烦,又何须嘱咐您安心住着?既是王妃让您安心,您就只管放宽了心,谁都不能耐您如何!”
听闻丫鬟都这般说,沈四娘心头忽而暖暖的,她这长姐,看似寡言淡漠,心里却最是体贴,总让人想起她时,便觉心头暖暖。幸而有这么一个这般照拂她的姐姐,不然,她如今的境况还不知如何,有没有命在都尚不可知呢。
丫鬟宽慰一番,沈昕娘又让人专门请了她过去,一道吃了茶,品了茶点。自是叫她不必担心的意思。沈四娘便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沈尚书回到家中,虽没办成他要办的事,心头却也有些得意,他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在齐王府上伺候着齐王,且得齐王恩宠。那做了王妃的女儿他拿捏不了,那四娘的生母姨娘可还在自己手里呢!日后若想要拿捏她,还不是容易的事儿?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迈步间就哼唱出声来。
竹林间小路上正采着新鲜竹叶的沈五娘透过密匝的竹叶,抬头瞧见父亲得意神色,眼眸微眯,渐有些成熟的柳眉也轻轻蹙起。这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这般高兴?
须臾之后,僻静密林之中。
“这是我母亲在的时候留给我的簪子,成色极足的赤金,上头镶嵌的宝石随便抠一个下来,也够你一家吃上三五个月。”沈五娘立在树后,面对一个小厮说道。
她伸出的手掌上摊着一方净白的帕子,帕子上躺着一只明晃晃金光灿灿的簪子。
“这……五娘子,咱们在老爷身边当差,若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日后怕是也不能跟在老爷身边了。”小厮垂头说道。
沈五娘将手中的簪子又往前递了几分,“你不是喜欢怜姨娘身边的小翠儿么?若是将这簪子送给她,还怕她不依你?”
那小厮闻言一愣,有些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了沈五娘一眼。五娘子自从经历了丧母之痛以后,就沉寂下来,不声不响的,也不再处处和怜姨娘对着干了,平日里安静的好似府里没有她这么个人一般。府里这么细小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么?
“你若是不接,我就告诉父亲,你惦记怜姨娘身边的人,你猜父亲是会成人之美,还是会将你逐出府去?”沈五娘垂眸问道。
“五娘子不,不要如此绝情嘛!”小厮连忙求情。
“我只问你,父亲今日都去了哪儿,见了谁?遇着了什么好事?”沈五娘看着小厮问道。
小厮眼睛滴溜溜转,嘴角挂着讨好的笑意,“也,也没去哪儿,下了朝,东市溜达了一圈儿,遇上两位大人,停下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分别走了。然后串了门子,就往家里来了。”
沈五娘闻言,忽而将手中的簪子拿了回来,转身就走,“看来你是想试试,那我这就去告诉父亲。”
“诶,五娘子,五娘子您留步!留步!”小厮连忙追上前两步,挡在沈五娘跟前,“有话好说,好说嘛。”
“我好好的相问,你不好好回答,这话,还怎么说?”沈五娘冷眼看着他。上长尤巴。
“小的好好说!”小厮连忙拱手作揖,“您可千万别告诉老爷,小翠儿那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不过是他们嘴碎胡说的!老爷今日去了齐王府,本来是去求王妃,帮着府上几位郎君入学的事情,王妃没答应,老爷原本很是生气,出门的时候,却是遇见了四娘子,冲四娘子发了火,这才没有那般气恼了。”
沈五娘微微蹙眉,“你说谁?出门的时候遇见了谁?”
“四娘子啊!”小厮又道,“老爷一瞧见的时候也不能信呢,原听说四娘子是被纳进了秦家为贵妾了,谁知道,如今竟在齐王府,伺候着王爷呢!”
沈五娘闻言,似有些站立不稳,倒退了一步。
“五娘子?”那小厮慌忙叫她一声,让她醒过神来,“五娘子,您没事吧?”
沈五娘摇了摇头,愣愣的转身,似乎要走。
那小厮却笑嘻嘻的提醒道:“五娘子,那个……簪子?”
沈五娘低头看了看手中净白的帕子,和帕子里裹着的金簪,轻叹一声,抬手将金簪扔给小厮,提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