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忧在剑袍姑娘的院子里没呆多久就出来了。
因为是护镖之所,整个庭院就算是到了晚上还是人烟气十足。
吴忧不知怎么的,就朝着镖局门口走去,镖局门前,灯火通明,押镖的镖师们进进出出,火把燃烧声,脚步声,来来回回,好似不会停歇一般。
生意不错啊。
吴忧蹲在角落,丝毫没有什么大少爷架子,实话来说,就他这个年纪,还是在大手大脚花费银两的年纪,就拿这次出行京城,一路上风尘仆仆,实际上该花的银两一点都没有少花。
买只发簪都要几百两的爷,会是什么省钱的好手?
一手支着脸,吴少爷也不在意路过注意到自己的镖师诧异以及有些恭敬的目光,这与之前有很大的不用。其实这也不难解释,江湖本来就是实力说话的地方,就算是你出身豪门顶尖实力,没有实力不是照样被人嫌埋汰。在镖局里的镖师更是了,常年浪迹在江湖中,见过的人估计比你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爷吃饭都多,心中自然是没有多少敬畏心思。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见过吴忧与剑袍少女过招,少说武夫三境的修为少爷,如何不让他们叹服?
吴忧蹲了一会,正要起身,就见身旁不知何处冒出个看起来很是年轻镖师,蹑手蹑脚的,似乎欲言又止。
吴忧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问道:“有事吗?”
那个年轻镖师被吓了一跳,双眸明显睁大几分,说话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天生,口吃起来:“是……是的,俺......俺找少爷。”
吴忧平静一笑,耐心的等他下文。
年轻镖师回答玩这句后,便不再开口。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
有些尴尬……
终于,吴忧扯了扯嘴角,耐心道:“又说请说。”
年轻镖师哦一声,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害羞道:“俺……俺想跟少爷学剑。”
吴忧疑惑嗯了一声,倒也是感到一丝兴趣,便问:“为何想学剑?”
年轻镖师想了一下,很是坚定的说:“俺没出村前,村里来个人江湖剑客,说俺没有练剑天赋,是个天生的蠢蛋,俺不信,就想来镖局里碰碰运气,刚来没几天,就见少爷的比试,觉得好厉害。”
吴家少爷哈哈一笑,问道:“那个剑袍姑娘不是更厉害,为何不去找她学?”
年轻镖师摇摇头,脸颊一红,轻声道:“男女授受不亲,俺不能找她学剑。”
看着这个羞涩的年轻镖师,吴家少爷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上个月的旱天城分家剑池,里头有个一生只练一剑,开天辟地,只为让世人多看他一眼的老剑痞。
好似一样就明白在青城山上,欧雁青辞为何会说出那番话的心境。
吴忧学着他的语气,笑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年轻镖师摸不着头脑。
年轻白衣一笑置之,接着道:“面向三四分,倒是这脾气啊,有七八分。”
年轻镖师更加不接,年轻白衣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容我想一下。”
年轻镖师双腿一软,差点高兴的叫起来。
……
镖局另一头,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里,一个微胖的小书童正有模有样的打着一套十分成熟的拳法。
别看他年纪小,但那每一拳打出的罡风,的的确确是入了门道。
一身破烂的江湖士盘腿坐在小书童百步开外的凉亭里,看着书童十分流畅的吐纳以及出拳收拳,全然一气呵成,点头称赞道:“鹤老道,你还真别说,这个娃娃简直就是天生的练武架子,这才几天时间,就练的如此顺畅!”
前朝老剑神冷哼一声,罕见的没有出声调侃黄有德。
黄有德觍着脸道:“天生神力,骨骼生的几乎就是朝着武学走的,要说吴小子是承了天上仙运,那这个娃娃,就是地地道道的陆地造化啊!”
鹤周天想到林熙月,那个丫头同样的天赋可以用恐怖来形容,这几个人里啊,只论天赋的话,那看似风光的吴家小子,到底能排第几?
鹤周天恍惚道:“这样下去,吴家当真要成朝廷的一大心腹要犯了。”
在江湖里漂泊一辈子的江湖老士一句话能有八百个心眼,怎会不知鹤周天在讲些什么,幸灾乐祸道:“无妨,真要到那时,估计我们坟头草都三寸高了,总不能让吴小子把我们尸骨给刨出来吧?”
鹤周天嫌弃道:“就这么希望自己短命?”
黄有德嗯一声,看着还在打着拳法的小书童,一瞬间有种回到龙虎山的感觉,两眼昏花但还是记得了事情的,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这套拳啊,是我一个师弟自创的,拳法奇妙,收放自如,意在飘渺,似有四两拨千斤之意。”
鹤周天淡淡一笑,拍拍肩膀,安慰道:“马上要到龙虎山了,收收情绪,多大年纪还学娃娃一般见面就哭?”
鹤剑神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想来上龙虎山也不是什么轻易的事情,到时候还得铤而走险一次。老夫也就送你们到龙虎山,龙虎山之后,就靠你盯着吴小子了。”
黄有德没好气的哼一声,打趣道:“过了龙虎,还需要小老儿盯着?自己亲爹拿来干甚?”
鹤周天不客气道:“吴晨?你当真以为他能分出心思来照顾吴小子?”
黄有德唉声叹气,一脸惆怅,鹤周天说的在理啊。京城有多凶险,别人不知,但黄有德心知肚明。那里繁花似锦,说不尽的辉煌,但只是对于某一部分人而言的。如今皇家对吴家虎视眈眈,这一趟京城行啊,处理不好,到时候京城的龙运就彻底乱了。
龙运乱了,也就意味着黄有德要失业了,一年几百两的白银没了,这对江湖老士而言,是致命的!
鹤老剑神冷眼旁观,心中还是有一两分讶异,没想到龙虎山在黄有德的地位如此之重。
鹤周天转眼看向不知何时蹲在屋顶上的年轻白衣,后者显然也没有意外,只是朝他挥了挥手,随后静静的看向屋下的小书童。
鹤老剑神随口一问:“这个小书童,跟吴小子的之间应该不是寻常关系吧?”
江湖老士也是缓过神,瞄了一眼吴家少爷,点头喃喃道:“吴家附属的许家,那时候护送吴夫人出行,结果全府覆没,就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和这个小子。据说许家之后跟吴小子幼时很是要好。”
世人皆知吴夫人在礼佛过程被人劫杀,吴晨为此放下手中剑,吴家少爷雨天入书房十年,却不知在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劫杀中,许家全府百号人几乎全死在当场,没有一人生还,只留下一个老妇人以及嗷嗷待哺的几月大的婴儿,这得要多少强大的承受力,才能让一个老妇人一直支撑到如今。多少次的以泪洗面,咬牙坚持到如今。
家家户户过春年时全家团聚,到了吴家偏僻的一角落里,只剩下排排凄凉的红灯笼陪着老妇人在此一人对月独饮。
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
鹤周天心中叹息,也终于明白为何吴小子这么一个精打细算的人,会带一个思来想去都是累赘一般的小家伙闯荡江湖,一路上的刀光剑影。如果真要说怕年纪合适,耽误日后修炼,大可以在阳城找一个厉害的武夫教授吐纳,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入龙虎山,学习道法,但是这小子今日所举,迫不及待,粗略一看没什么洞天,但细细琢磨,吴小子这明显是在给许家找一条出路。
要是到时候吴家赢了,那这小书童在龙虎山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若是吴家输了,有黄有德这么一个人物,那许家的火苗,也算是保住了。
黄有德点头道:“这个就不用我们去点破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鹤周天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身在房顶上的吴少爷见到小书童的进步,也是惊叹这近乎神速的天赋,观赏一阵,见一切都无大碍,便从屋顶上悄然返回,一路上没有心思欣赏镖局里的月夜景色,只是不知不觉间,到了今早比试的那家带湖的院子。
坐在湖岸上,年轻白衣头顶三寸月光,不知在想写什么。
身后传来一阵铃铛碰撞的声音,太有标志性了,吴忧想不知道都难。
待铃铛声越来越近,吴忧没有转头的打趣道:“公主殿下手腕上的铃铛可是有来头?”
玄敏敏坐在吴家少爷身旁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笑问道:“怎么,声音不好听吗?”
说完,她还甩了甩手腕,发出一声清脆。
吴忧淡淡一笑,道:“好听,但太过明显,好像是特地告诉别人一样的。”
玄敏敏低眉柔和一笑。
两人相坐无言,玄敏敏突然出声道:“这个铃铛,是玄承熙,也就是当今太子送给我的。”
吴忧眯着眸子,好奇问道:“据京城流露出的消息,公主殿下跟太子,似乎关系并不太好啊。”
玄敏敏点头,又摇摇头道:“现在不好,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很好的。但是本宫当时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母妃又对于本宫还是很是严格的,一点都不弱于其他皇兄。只要一做的不好,不是打本宫,而是当着本宫的面责骂旁边的宫女,久而久之,本宫自然就成了宫殿里人人敬而远之的公主殿下。本宫当时还不明白,以为是自己长得很难看,别的宫女太监都嫌弃自己,就躲在花园里头暗自哭泣,这时候太子殿下路过,本宫就跟他好好说了这一番事情,谁知,明日他就带了个铃铛给本宫,这个铃铛啊,走起路来就发出一声清脆声,就好像是有人在陪伴本宫一样。”
听到孤独二字,吴忧有点感同身受,轻声道:“原来如此。”
玄敏敏看着手腕上的铃铛,柔和的笑容全部融进今日的月色中。
美的不可形容。
吴忧看的有些痴迷,半响才返回神。
玄敏敏捂嘴一笑,小心翼翼问道:“登徒子,本宫好不好看?”
年轻白衣坏笑一声:“你知道天下女子什么时候最好看吗?”
玄敏敏眨眨眼,不解问道:“如何时候最好看?”
年轻白衣狡黠一笑:“不穿衣服最好看。”
玄敏敏脸颊一红,知道这厮是在讨自己笑话,咬牙切齿道:“滚!”
吴家少爷又是一笑。
玄敏敏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吧,你不讨人厌的时候,挺招人喜欢的。”
吴忧白了她一眼,“你这不是说废话吗?”
玄敏敏今日倒也是奇怪,也不跟吴忧抬杠,而是轻声道:“你倒是第一个说本宫说的话是废话的。”
吴忧这才意识到玄敏敏今夜的不对,关心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玄敏敏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陈年旧事,有些伤感罢了。”
吴忧不解。
玄敏敏又是一笑:“说是伤感,不如说是创伤。”
吴忧更加不解。
玄敏敏想了很久,上唇咬着下唇,在月色正好之时,她问:“吴忧,你喜不喜欢本宫,哪怕只有一瞬间?”
吴忧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似乎并不相信这么直白的话语是出自皇家公主的口中。
见吴忧一脸痴呆,玄敏敏苦笑一声,也不勉强,摆手说道:“罢了罢了,真不知道如何说你,有时候觉得你懂得风花雪月,有时候又像是一块没开窍得木头。”
玄敏敏看向湖泊中倒影得洁白月光,将双腿卷缩在一起,喃喃问道:“吴忧,你对玄承熙了解吗?”
吴家少爷想了一下,“不算太多,只知道他城府极深,吴晨从京城送出的消息里,也有提到当今太子殿下,让我入京时候,多多小心他才是。”
玄敏敏脸上挂着一丝猜到会如此作答的表情,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繁星,颤抖的问道:“吴忧,你知道当今的皇后其实并不是玄承熙的生母吗?”
吴忧没有犹豫的点头。
玄承熙的出身其实并不太好,当时在西北时候,只是一个妾所生,偏方嫡长子,地位何其特殊,不过好在其天赋高超,又在西北之战,乃至后头的入京攻城都是陆立战功,几乎是没有疑议的登上太子宝座。
玄敏敏冷声问道:“那你知道,他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吴忧回忆着书上内容,回答道:“病死的?”
玄敏敏摇头,貌美的脸上布满惊恐,随后她惊呼用失声的语气回道:“如果本宫说,玄承熙是自己弑母,你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