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丫,该起来了,咱们得去卫生院了。”
许知齐温暖的声音响起,将许知念从混乱的梦境里拉了回来。
睁开眼睛,她迅速隐藏了眼神里的锋芒,一脸懵懂地问道:“二哥,你知不知道是谁害我落水的?”
她这还是第一次称呼家人,许知齐愣了一下,随即高兴道:“你认识我了?宝丫,我是二哥,你再叫一声。”
“二……二哥……”
“哎,哎,哎!”许知齐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冲到炕边,揉了揉许知念的头发:“二哥就知道,没白疼你,你肯定能好起来的。”
“二哥,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我掉冰窟窿里的时候,谁在我身边?”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村里人说,你是被屠户老宋家的宋楚行给救上来的,等回头咱们得上他家去感谢感谢他,到时候再问问是咋回事。”
“嗯。”许知念答应了一声,默默把宋楚行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一定是那家伙,救人是值得感激,可为啥嘴这么损,说她像八个月的肥猪?
八个月的肥猪得三百多斤了,她这小身子骨怎么能和猪比!
许知念从炕上爬起来到了厨房,宋淑芝已经做好了早饭。
“快,你俩吃完了赶紧去卫生院,宝丫,把这俩鸡蛋吃了。”
许知念定睛一看,灶台上摆着两碗粥和两块馒头,自己的这一块明显大一点,还配上了两个剥好的煮鸡蛋,而二哥一个都没有。
许知齐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偏心,啥也没说,拿了饭就进屋吃了。
“娘,我昨天不是从二婶那里拿了一百个鸡蛋么,你咋不给二哥呢?”
“宝丫,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二哥都这么大了,身体都长成了,这鸡蛋要省着吃,你这脑子……”
宋淑芝想说,她这脑子还不知道要养多久,营养得跟上了。
话说到一半,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噌地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宝丫,你刚才叫娘了?娘没听错吧?你昨天一天都没叫娘,晚上说梦话还喊什么助理什么保镖的,娘都快被你吓死了!”
许知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喊了一声“娘”。
这似乎是脱口而出的,没有经过任何的准备——或许,在她心里,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了。
“娘,我都想起来了,那都梦里说的胡话,放心吧,我没事儿!”
宋淑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抽搭着又想哭,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
“娘,你把昨天我拿回来的鸡蛋都煮了吧,放点酱油放点桂皮八角茶叶什么的,做个五香鸡蛋。”
宋淑芝才刚高兴不到一分钟,听到这话,又犯了愁——昨天拿回来的鸡蛋还剩下九十多个,都煮了是啥意思?全家人吃一个礼拜也吃不完啊!她这闺女看来还是没好,傻得厉害。
“宝丫……”宋淑芝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咕道:“也不发烧啊,难道说进去的水还没出来?”
“娘,快点都煮了啊,我还得带着去卫生院呢,你再磨蹭磨蹭,就不入味了,多放点盐!”
“啊?好好,我知道了……”
宋淑芝虽然心疼鸡蛋,可她更心疼自己闺女。
宝丫已经傻了,要是不顺着她,再受了什么刺激,可就彻底治不好了。
宋淑芝咬了咬牙,把鸡蛋都拿出来放到了大锅里,添上一大锅的水煮了起来。
五香蛋的味道很快散发出来,屋里的许知齐完全不知道妹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知念还不忘使唤他,让他去找一个大盆一个保温被,再去借一辆三轮车——他们这次去卫生院,可不仅仅是去看病的。
带上一大盆五香蛋,兄妹二人蹬着三轮到了镇卫生院。
虽说镇里也很落后,可和真正的农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街道上人多,人气儿也旺,邮电局、药店、熟食店、粮店都有,放眼过去,还能看到几辆汽车,远处还有学校盖的两层教学楼。
“今天卫生院的人还挺多,宝丫,你看着车,我去里面排队给你挂个号。”
许知齐再三嘱咐了她不要乱动,才往挂号窗口挤去。
许知念见他走远了,掀开保温棉被,露出了还热着五香蛋,打开嗓门吆喝了起来。
“五香茶叶蛋,五香茶叶蛋,一毛一个,两毛五三个,大个土鸡蛋,再不买就没了啊!”
正是改革刚刚起步的时代,人们兜里有了点钱,可物资的相对匮乏,并不能跟得上人们的需求。
换句话说,就是人都刚刚从“啥也没有”的年代熬过来,肚子里没多少油水,正是馋的厉害的时候。
加上这是冬天,热乎乎的五香蛋显然很诱人,卫生院除了看病的,还有不少来接种疫苗的小孩,这香气一出来,大家伙都不淡定了,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很快,九十多个茶叶蛋就被抢购一空,等她卖完的时候,许知齐的号刚刚挂完。
“二哥,赚了八块钱,咱买点啥好?”许知念扬了扬手里的毛票,把二哥给惊得一愣一愣的。
“宝丫,你带着鸡蛋出来,是做生意来了?”
“可不是么,不然呢,还能是来孵鸡崽子来了?”
许知齐哈哈大笑了两声,轻轻抚摸这她的头顶:“我看,咱也不用进去瞧大夫了,你没傻,聪明着呢!”
“还是看看吧,不然你在咱爹娘面前没法交代,对了,我还留了一个五香蛋给你,赶紧趁热吃了。”
许知念从兜里摸出一个用油皮纸包着的鸡蛋塞给了许知齐,然后清楚地看到二哥眼中闪烁的泪花。
以前,全家人都宠着小妹,他也宠着,小妹很可爱,可也因为受宠,有时会闹脾气不讲理,他早都习惯了,却没想到,他的小妹有一天也能学会惦记人、关心人。
“小妹长大了。”许知齐揉了揉许知念的头发,心下动容。
一个五香蛋,让兄妹两人的心更近了。
当天,他们做完了检查,医生的结论是一切正常,二哥放了心,便骑着三轮带她往回走。
路上,许知念下来了好几次,用她卖鸡蛋的钱给大哥买了一副手套,给二哥买了一条围脖,给爹娘一人买了一双新棉鞋,还在一家国营副食品商店买了平时吃不起的猪头肉和半斤散装白酒——爹干活那么辛苦,回到家喝点酒暖暖身子,肯定开心。
剩下的一点钱,她办了一张存折,虽然只存了两块钱,可这也是资本原始积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