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全都屏住呼吸, 盯着那兽首,在场工作人员已经有人将那兽首利用高科技摄像机直接拍下来投射到了屏幕上,这让更多人看清楚了那兽首。
这三尊兽首, 实在是惟妙惟肖,特别是那马首, 风格写实,处处细节清晰逼真, 就连上面的汗毛孔都纤毫毕现, 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人群中发出赞叹之声, 还有人站起来翘头仔细地看。
这一刻,无论真假, 大家都知道, 中国人从中国带回的这圆明园兽首, 至少绝对不是什么毫无根据的赝品,这必须是当年宫廷能工巧匠的杰作。
好东西走到哪里,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
Alexandre 先生脸色也是微变, 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中计了, 他设法得到的现场照片中那兽首,和如今初挽带到现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眼前这兽首, 乍看之下, 完全看不出任何作伪的痕迹, 和他们拍卖会的兽首根本不相上下!
初挽自然看到众人的惊叹和不可思议, 她便给大家介绍道:“如果现场可以照X光,那我们就会看到, 这尊马首除了颈部有几个锔钉之外,所有的部位没有任何分铸焊接痕迹, 经过我们的研究发现,这尊兽首是用了如今已经失传的失蜡法一体铸造而成,大家看这里,这里用了几处铜块,将一部分鬃毛支撑起来,这就是为什么这精炼红铜铸造而成的马首竟然能有鬓毛飘逸的效果。”
她这么一介绍,众人随着她的指点看过去,一时惊叹连连。
这马鬃飘逸的效果实在是太过传真逼真,这样的精湛工艺,这样的审美造型,就算和圆明园没关系,这也必须是珍稀之宝了!
初挽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继续介绍道:“大家可以仔细观察,这尊兽首的脸部以及耳朵部位,线条圆润,翻模下凹而非凸起这些全都说明,这马首脸部的鬓毛以及毛细孔都是用失蜡法一提浇灌铸造出来的,而不是后期刻画的。”
众位专家实在太过惊异,已经有人起身来到了兽首身边仔细观摩,大家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上面的线条以及纹饰方法。
终于有一位叹息道:“这里线条并不见太连贯,而且也不是平行的,这应该确实是在腊这种柔性材料上刻画而出的效果。”
又有一位也很快有了发现:“在这马首的下颌部位,有一个一毫米左右的凸起,这个凸起应该是铸造时模具上的槽,这说明这些纹饰应该是刻在蜡模上,而不是刻在器物上,这竟然真是用失蜡法来做的。”
也有人开始观察马嘴中的内壁,很快就有人发现在马首的内壁,鬃毛分层的现象更为清晰可见。
“这说明当时用了分层烫蜡的方式,也正是因为用了这种方式,所以马首的鬃毛才会呈现出立体分层的效果!”
几个专家都叹息起来:“太神奇了,这竟然是失蜡法铸造的,如果用雕刻的方式,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就在众人的感慨中,那Alexandre 先生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
他扯唇,笑了笑,道:“看起来确实是非常神奇,对不对?不过大家也可以看看我们的兽首,有什么问题吗?”
众位专家看了初挽的兽首,再看这拍卖会的兽首,那感觉就不太对了。
这研判品鉴是专业的,是精细的,是科学的,但是有时候也是凭着感觉的。
现在两相对比,仔细分析,发现这拍卖会的兽首固然也是惟妙惟肖,但是比起初挽带来的兽首,对比之下,确实差了一些,比如鬃毛的丰富层次感不够,比如人家用的失蜡法而拍卖会用的分铸法这就差了一个档次。
又比如,初挽兽首的马脸脸部细节,那种皮毛肌肤的写实感以及生动真实感,这都是拍卖会兽首所不能比的,那是连毛发和汗毛都纤毫毕现的细节感。
Alexandre 先生见此,笑叹:“诸位,我不知道初女士这兽首是如何做来的,不过大家要知道,这是一百多年前的青铜铸造件,我们在鉴定一百多年前青铜件真伪的时候,怎么能拿这种画面质感的细节来对比?这就好像我们要鉴定梵高,绝对不能以那幅梵高更真实写实来作为鉴定依据。”
他这话说得仿佛有道理,就有一位专家问:“如果不以此做鉴定,那Alexandre 先生,你又怎么确认你的一定是正品?”
这位专家的话,倒是问出了大家的心声,要知道两尊兽首,虽然其中一尊明显棋高一招,但是显然两尊兽首所用材质并无很大差异。且看上去都是百年前宫廷精品之作,这么一来,实在是难以比较谁真谁假。
如果真要鉴别,那就需要详细地研究当年清朝乾隆皇帝铸造这十二尊兽首的历史背景以及铸造方法,才能坚定真伪了。
Alexandre 先生见此,却道:“其实这很好办,我们的文物鉴定讲究传承清晰有序,我这三尊兽首的传承再清楚不过。”
他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大家知道,法国驻华公使馆参赞罗伯特·德·瑟马莱曾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生活在中国,他曾经拍摄了大量圆明园建筑照片,同时他也在中国购买了七尊兽首,虽然有一些兽首已经丢失了,但是他的家中依然保存有几尊兽首,而我们的这三尊兽首,则是来自这位昔日法国驻华公使馆参赞的家族收藏。而这位收藏家,在中国的名字叫谢满禄,他曾经专门写有中国的游记,在他的游记中,关于他是如何和圆明园兽首结缘的,这里面也有详细的记载。”
初挽听这话,倒是印证了自己的话。
谢满禄当年拿到的兽首已经是假的了,他却以假当真,收藏多年,而真正的兽首在上世纪其实一直留在中国,之后在八国联军进中国时,由那位八国联军老兵从中国带离,漂洋过海到了美洲。
Alexandre 先生这么讲了一番拍卖会这三尊兽首的传承后:“我今天特意请来了瑟马莱家族的后人,请对方来作证以正视听。”
他话音落时,就见他的助手领来了一位,对方显然有些年纪,正是昔日谢满禄的侄孙女。
对方大致提起这三尊兽首的来历,说起自己叔爷爷是如何在中国得到七尊兽首,又是如何带着七尊兽首漂洋过海,将兽首运回来,以及如何丢失了其中三尊的经历都详细说了。
这侄孙女最后表示道:“我的家族还保留有当年我叔爷爷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所拍下的照片,以及和其中的马首进行合影的照片,这些都能证明,我们家族的兽首确实来自中国,我们收藏百年,一直到今天,因为私人原因才不得已拿出来委托苏富比拍卖。”
她的目光扫向初挽,道:“我们家族收藏百年的至宝,已经倍加珍惜,这是我们家族的传家宝,如果不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们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拱手先让,却没想到遭到污蔑,竟然被贬低为仿品,所以我只能站出来,以正视听。”
这一番话由一位老人娓娓道来,说起自己家族的种种,也说起昔日这兽首漂洋过海的经历,自然可信度极好,众人听着,显然都没有不信的,毕竟艺术品收藏讲究传承有序,至少这谢满禄家族的传承在这里,人家也现身说法了。
初挽明显感觉到,现场不少人看向自己的时候带了几分怀疑,显然诸位专家的天平已经倾向于那谢满禄家族的兽首是正品了。
她笑了笑,道:“Alexandre 先生,听起来这尊兽首确实传承有序,我相信这兽首确实是当年瑟马莱先生从中国得来,也相信他们家族的百年收藏,不过我想这里面可能存在一些误会,看起来瑟马莱先生在百年前就收到了假的圆明园丢失物,他只是收藏了几尊那个年代的青铜器仿制品罢了,显然他费尽心思从中国运过来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圆明园失物。”
这话一出,自然激怒了在场那位瑟马莱,她看着初挽,蹙眉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蔑我的家族,污蔑我祖上的名誉,难道我们家族费尽心思从中国运来的,就是仿制品,这是我们家族收藏百年的至宝,怎么容得你这样污蔑?”
初挽道:“这位女士,我想提醒你,我从来无意污蔑你们家族的至宝,事实上你们家族的收藏和我并无瓜葛,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们家族的收藏是你们家族的收藏,别没事来蹭中国圆明园的丢失物。”
她眸光扫过全场,郑重其事地道:“我之所以在今天这个场合说出这种话,是因为我确认,我从中国带来的这件马首,确实是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丢失的海晏堂摆件,这是刻在中国人心里的耻辱,哪怕历经百年,我们也不会错认。”
她这么一说,在场不少人被震撼到了,那些留学生并华人们,一个个情绪激昂起来,其中一个甚至喊道:“这才是圆明园失物,其他都是假冒的!”
那位年迈的瑟马莱女士看着初挽,笑了:“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我们家族的证人,你呢?”
旁边Alexandre 先生道:“初女士,文物的鉴定,传承有序可是重要的一环。”
初挽笑了笑:“这圆明园马首已经历经百年沧桑,我确实没办法拿出什么像样的传承,但是我却知道,能拿出清晰有序传承的,未必是真的,拿不出来的,未必就是假的。”
Alexandre 先生嘲讽地摊手:“真不真,假不假,这可不是靠着一张嘴来说的?”
旁观席上的哈迈见此,耸肩,夸张地笑道:“就凭空手说白话,就要污蔑别人家百年传承的收藏吗?”
初挽道:“我既然说是假的,那自然是有证据,因为今天,我带了一个证人,这个证人可以证明,今天,你们拍卖的这件兽首,并不是出自清朝宫廷,也不是出自圆明园,而是民间伪造!”
这话说出的时候,满场皆惊,大家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要知道大家动用各种方法来鉴定品赏,也已经查过相关资料,但是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兽首当年铸造的来历和技法,自然也没有谁敢轻易说是民间伪造。
初挽竟然张口说是民间伪造,这听起来太过突然了。
Alexandre 先生笑道:“这兽首,可是用的清朝宫廷精炼红铜,你竟然说是民间伪造?初小姐,你的眼力好,我早有耳闻,但是今天你所说的话,未必让人笑话。”
这时候,聂老头已经起身了,他虽然听不懂英文,但是刚才范文西大致将场上情况给他翻译了翻译。
他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那拍卖会兽首旁,之后很是挑剔地道:“这物件啊,假的!”
之后他摇头晃脑地道:“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假的就是假的!”
他说的中文,在场有个别懂中文的,听了后,大惑不解,也有人很块为他翻译了,于是在场诸位顶尖专家都嘲讽地笑了。
也有人好奇,这位东方干巴老头是怎么回事,竟然跑到这种场合大放厥词,大家都莫名其妙。
这时候,初挽才介绍道:“这是解放前北京造聂家的传人。”
其实如果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场合,提起聂家,在场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但是今天这苏富比为了鉴定铜兽,请来的可都是青铜器顶尖专家。
说青铜器就离不开中国,说中国青铜器特别是近代青铜器就离不开聂家。
苏州造北京造西安造,这是玩青铜器的大家绕不开的三座大山。
一时之间,场上再没人看轻这干瘪老头,谁都知道,聂家这两个字在青铜器上的分量。
Alexandre 先生也是皱眉,他没想到,这北京造的聂家竟然出场了。
聂老头却是大摇大摆地道:“前些天,你们不是拍卖了一个提梁卣吗?就这么大一个鼎?”
Alexandre 先生一愣,之后道:“对,我们拍卖行拍卖了一件提梁卣。”
聂老头:“下个月的青铜器拍卖会,你们还会拍卖一个镂空蕉叶青铜觚,对不对?”
Alexandre 先生一时看不出聂老头的来路,只能点头:“不错。”
聂老头叹了声,语重心长地道:“我说大胡子啊,你别拍了,趁早,赶紧撤了!”
翻译把聂老头的话给翻译了后,Alexandre 先生也是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这老头是来砸场的吗?
聂老头叹了声,摇头啧啧叹息:“那些,都是假的,我们家给你们仿造的,你说你们拿着这玩意儿出来卖,那不是招摇撞骗吗?”
Alexandre 先生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聂老头。
在场所有的鉴定专家脸都黑了,全都瞪大眼睛。
Alexandre 先生:“这位聂先生,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我们鉴定过的,是中国商代文物,怎么可能是假的?”
聂老头笑了:“你们把那个东西抬来,我给你们说。”
Alexandre 先生愣了三愣,在场其它专家也都面面相觑,最后,Alexandre 先生还是命秘书赶紧找人,抬来了那下个月即将开拍的商代镂空蕉叶青铜觚。
聂老头见到那青铜觚,笑呵呵地背着手,上前,用手敲打了敲打,之后道:“这个青铜觚当时可不好看拿,乌七八黑的,上面也没有字,当时我就和人说,没字不行,没字卖不出钱,所以我就在上面刻了字。”
他拿手比划了下:“你们看,这些,这些,都是我刻的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当然也有些气性大的专家,直接认为这老头就是个精神病吧!
Alexandre 先生更是冷笑一声,道:“聂先生,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下我们拍卖会,我们——”
聂老头懒得听他掰扯,直接挥挥手,对旁边那些专家道:“你们看,你们看,这边这个花纹,这不就是我们的聂字吗,这是我们家的标记,我标记都在这里,你们还能说什么,这是我们聂家造的!”
大家一愣,都纷纷看过去,有些专家拿了放大镜,放大了看,看了之后,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果然,那些铭文的比划中,赫然竟然存着一个“聂”字!
众人一时惊叹不已,这古色古香的青铜觚,这被众人鉴定为商代艺术品的古董,竟然是聂家造的?
然而,就在大家的震惊中,聂老头又过去,敲打着另外一件青铜器:“这件,还有这件,这也是我们聂家造的,这也有我们的姓。”
在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最后,聂老头走到了那马首旁边。
他一走过去,那位瑟马莱女士马上提防地看着他。
聂老头嬉皮笑脸地道:“怕什么怕,我只是看看,我只是看看——”
说着,他背着手,弯着腰,仔细观摩着那马首。
诸位顶尖专家,全都盯着聂老头的动作。
这马首他们已经鉴定过了,丝毫没发现任何破绽,现在聂老头出现了,在这场上分明是横扫千军之势,这聂老头还不知道又找出什么把柄破绽呢!
就在大家战战兢兢的目光中,聂老头终于指着那马首的嘴巴说:“拿放大镜吧,把你们的高倍放大镜拿出来,对,要你们最新的高科技!”
有懂英文的专家听了,好奇地问:“老先生,我们已经用放大镜观察过了。”
聂老头:“嘿,你们能看出什么来,我现在要你们拿着放大镜看着马嘴里的牙,看到没,就这里,这马的牙。”
要知道这马首说用作喷水工具的,所以马嘴内壁中难免有些白色水垢,那些水垢自然也覆盖了马首的牙齿。
而这些水垢,也算是一种历史见证,所以没有人会主动去清理这些水垢。
现在,聂老土竟然让大家看这马牙?
Alexandre 先生皱着眉头不说话,诸位专家一时也有些茫然,唯独旁边几个留学生纷纷鼓掌:“看马牙,马牙!”
也有一些古玩爱好者,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太精彩了,大家也都表示要看马牙。
其实在场几位专家也是好奇,当即就有人拿了高倍放大镜,开始对着马首的口腔观察,旁边也有好事者,摄像机早就架上,随时拍摄着现场的一举一动,而观众席上以及诸位围观者,也全都抻着脖子仔细看。
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大家看到那位专家对着马首的口腔观察了好一番。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安静地等着。
良久后,就听其中一位专家突然叹息:“中国字,这是中国字,这就是中国姓氏吧!”
这话一出,Alexandre 先生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赶紧凑过去看,旁边那位谢满禄家族的女士,更是震惊不已,不敢相信地过去看。
他们围成了一圈,旁边的人就看不到了,所有的人都抻着脖子想一探究竟,那些记者更是急得恨不得钻进去。
这毕竟是第一手的消息啊,关系到伦敦苏富比拍卖会的拍品,大新闻!
这时候,专家们陆续发现了,有懂中文的就嚷道:“果然是聂,这马牙上有一个聂字,这果然是聂家造!”
聂老头听这话,背着手,洋洋得意,摇头晃脑。
Alexandre 先生当然不敢置信,连忙从助手手中拿了放大镜来看,按照专家的指点,他仔细看,看了后,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那侄孙女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不可能,我们家族收藏了百年,一直都收藏着,这确实是来自中国——”
聂老头听了翻译的话后,哈哈一笑,十分得意地晃着脑袋道:“一百年前,我们聂家祖先造了这几尊兽首,应该是我爷爷造的吧,他老人家的手艺啊,真是没得说!”
秘书将这一番话翻译出,那侄孙女脸色煞白:“这,这,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都不知道!”
在场的诸位专家,全都恍然,恍然之后,自然觉得灰头土脸,不过大家面面相觑后,又都觉得,反正大家要栽一起栽,栽在聂家造手中,似乎也没什么丢人的,这本来就是中国百年青铜大家,不知道多少顶尖行家都上过当。
至于在场华人,全都鼓掌叫好,为聂老头叫好,为初挽叫好,更有人喊着说:“兽首一直都在中国,兽首一直都在中国,他们的兽首是假的!”
叫好声不绝于耳,以至于拍卖会现场负责人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Alexandre 先生紧着皱眉头,连连摇头,旁边有两位是苏富比自己的鉴定专家,全都脸色灰败。
唯独聂老头,得意洋洋:“都给你们说了,假的,假的,我爷爷做的,我爷爷随便那么一做,你们看你们,还当宝贝了——”
他摇头叹息,啧啧地道:“这洋鬼子哪,就是没见过好东西!”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华人,能听懂他话的,全都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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