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宴清已经被关押到地方看守所中, 初挽开了大概三小时的车赶过去,赶过去后,初挽等在外面, 初鹤兮去见了福宴清。
福宴清削瘦了许多,眼睛凹陷, 神情苍白。
他看到初鹤兮,盯着初鹤兮, 问:“她到底在哪里?”
福宴清:“为什么, 凭什么?难道我不如一个聂玉书吗?这么多年了, 我待她怎么样,难道就比不过一个聂玉书!”
初鹤兮看着他, 眼神疏远冷漠:“你在监狱里可以好好反思为什么了。”
福宴清听着, 眸中陡然泛起复杂的痛苦来, 他盯着初鹤兮:“鹤兮,为什么?”
他喃喃地说:“我难道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为什么你向着聂玉书?我对你不够好吗?你难道忘了,你小时候, 我曾经很疼你的, 我那么疼你……”
初鹤兮静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挣扎,过了很久, 才道:“可能我和你终究不是同一类人, 我在岸的一边, 你在岸的另一边, 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对方。”
福宴清却突然笑了,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初鹤兮:“鹤兮,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初鹤兮抬起眼:“我来看你,是还顾念一些昔日情分, 不要让我把最后的一丝情分都化作厌恶。”
福宴清:“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你想想——”
他笑看着初鹤兮,声音突然放得很轻:“你小时候,你妈妈对你是不是也有过疼爱,那后来为什么厌弃你了?你再想想,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初挽的存在?”
他抱着膀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初鹤兮:“当她知道初挽的存在时,她便知道自己错了,你不是他们初家唯一的后代,所以她不再认你了,她不再让你姓初,因为你不配。”
初鹤兮眸光幽沉,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福宴清:“这个世上,你和初挽如果只能存在一个,你猜,你妈妈会选择谁?”
他盯着初鹤兮,压低了声音,以一种很有些蛊惑的声音道:“也许你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初挽,是初挽夺走了你本应该拥有的一切,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她,你可以得到更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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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越发轻,轻到仿佛不需要耳蜗的消化便可以直接进入初鹤兮的意识。
“你们是不能共存的日与月,此消彼长。有她在,你所有的光芒都将被遮掩,所有你想要的都会被她抢走,你跪下来乞讨也没办法得到你妈妈的回应,这样的初挽,你对她真的没有恨吗?”
初鹤兮扯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布鲁克,我想告诉你,她对我如何,和他人无关,你不要混淆是非挑拨离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又如何?”
“你一手炮制出花旗银行案,从此初家家破人亡,骨肉分离。我出生在英国,她出生在大陆,我背负了罪孽,她背负了责任,我们虽有山水之遥,却都成长在此案阴影中,拥有同一个灰暗的童年。”
他的声音低而幽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新疆,我看着她,那么熟悉,熟悉到我想哭。”
布鲁克:“可是你看,比起你,她可是拥有了太多,而你这些年竟然只能躲在阴暗中,这公平吗?”
初鹤兮听到这话,眸中泛起暖意:“这不是很好吗?那些我没有得到的,我都希望她能拥有。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成功的荣耀,如果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可以得到,我也会把机会留给她。”
“她曾经体会到的幸福,和我提起,我也会很高兴,就好像我也得到了。”
“这些你永远都不会懂,你不懂成全,不懂怎么爱人,你只知道抢劫掠夺,你以为你爱得浓烈,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也得不到,到头来你只能一场空。”
布鲁克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初鹤兮看着布鲁克:“布鲁克,我已经长大了,不会被你这样的言语挑动情绪,你以为你还可以利用我吗?你这样的行径,只会让我更加看透你,你的自私虚伪,以及无能。”
福宴清呵呵笑了,他身体微微后仰,之后闭上眼睛,颓然地叹了口气:“很好,很好,鹤兮果然长大了,你已经足够成熟,也足够能干。”
他喃喃地道:“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你可以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给监狱,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哪,我的儿子太能干了,我很欣慰。”
初鹤兮:“你为什么在监狱里,不是因为我害你,而是因为你罪有应得。你一手制造了多少人的悲剧?”
布鲁克眸中黯然:“所以你恨我,她也恨我,你们再也不能原谅我了吗…”
初鹤兮冷笑:“我们言尽于此,我走了。”
福宴清听这话,神情略动了下,猛地看向初鹤兮。
初鹤兮身形挺秀,乌发及肩,在看守所昏黄的灯光下,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他喃喃地道:“初挽和你妈妈长得很像,不过你也很像。”
初鹤兮神情顿了顿,他垂眸,看着这个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静默了片刻,才从衣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到了福宴清面前。
随着很轻的一声,福宴清看到了面前是一个木头制的小飞机。
很小的一只,看得出纯手工制作的,上面打磨得很光滑,没有什么毛刺,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而颜色发黄。
福宴清陡然抬眸,再次看向初鹤兮。
初鹤兮却已经转身走了。
福宴清:“鹤兮!”
初鹤兮的手握住了门把手,他略停下动作,没有回头。
他只是低声说:“那天在伦敦的老宅翻找东西,无意中发现的。”
他顿了顿,才低声说:“如果你觉得这个东西对于你来说还有意义,那就留给你吧。”
说完,他开门,径自离开了。
福宴清伸出颤抖的手,双手捧起那小飞机,低头端详了很久,最后,眼泪终于落下来。
他哽咽道:“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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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安静地等在看守所外,阳光下,看守所砖红色的建筑格外鲜艳醒目,美国米字国旗在空中随风扑簌。
加油站旁,一个穿着衬衫牛仔裤的美国人正给他的小型单人游艇加油。
她远远那么看着的时候,便听到脚步声。
转首看过去,初鹤兮走了出来。
他脚步迟缓,走得很慢,微垂着眼睛。
初挽沉默地看着。
初鹤兮走近了:“挽挽。”
他没说什么,不过初挽却能猜到,这次的会面总归不会太愉快。
福宴清一手制造花旗银行案,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但是如果没有花旗银行案,就没有姑奶奶的被劫持,也就不会有那段孽缘,更不会有初鹤兮的存在。
他的出生本就是花旗银行盗窃案的孽果。
现在他亲自把那个男人送到监狱,对他来说,这是没有办法提起的罪,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不过于初挽来说,对于这些过往,她并不在意。
昔日人已去,曾经恨过的痛过已经随风消逝,她不会纠结那些是是非非,太过追根问底只会让自己痛苦罢了。
她只会选择忘记过去,珍惜眼前这个唯一的亲人。
所以初挽道:“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
初鹤兮苦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他做的那些事。”
初挽:“我们会离开这里,回中国,那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做,你还要陪着我振兴初家,建博物馆,把太爷爷的衣钵传承下来,虽然我还是没见到姑奶奶,但我知道,这也是她的期望。”
她停顿了下,才道:“至于别的,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想理会那些是是非非,我只知道你是姑奶奶的亲生儿子,是姑奶奶一手教诲长大的,是我的亲人。”
初鹤兮默了很久,点头:“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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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并没急着回去国内,初挽陪着初鹤兮在美国逛了逛,又跟他一起过去处理了美国的一些业务。
以后初鹤兮应该留在中国,一些珍稀资产会转移向中国,工作重心也会向中国靠拢,不过美国的一些产业包括瓷语的生意还是要打理。
初鹤兮:“你自己挑挑喜欢的,都留着,其它的我就直接打包带回去了。”
其实除了初鹤兮要整理的这些,还有一部分在进行初步技术鉴定和历史案情核实后,根据聂玉书的个人意愿以及来自国内高层方面的保障,那些昔日初家被抢劫的物件也都会如数归还。
初挽回去后,会和初鹤兮一起建立一家私人博物馆,连同之前的《文昭皇后礼佛图》浮雕以及自己的一些收藏一起展览。
除了这些,那三件兽首在她捐献后,归属权虽然属于国家文物相关单位,但是很可能依然由她来承接展览工作。
这样的话,她的私人博物馆自是稀世珍宝云集,可以想象开馆盛况。
如今听初鹤兮这么说,她笑道:“别的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伦敦的那件北宋影青瓷,看着实在好看。”
初鹤兮听闻,难得笑了下:“你竟然眼巴巴一直惦记着。”
初挽看着他笑,也很高兴,毕竟这一段他心情一直不好,难得如今有了兴致。
她便笑道:“好看嘛,看在眼里了,自然记得。”
初鹤兮:“我已经让Maddocks将那边的物件打包一些运回国,估计你回国就能看到了,除了这些,还有不少珠宝玉器,有沙皇俄国皇室珍藏,也有以前欧洲王室的首饰,我自己没什么兴趣,你如果喜欢,全都留着吧。”
初挽笑:“好。这些珠宝首饰我乍听没什么兴趣,但是等到了手,看着金灿灿那么好看,其实心里也喜欢。”
初鹤兮:“我还找了一些小孩子可以戴的胸针发卡,都很漂亮。”
初挽一听:“那还是算了,她还小呢,不要宠坏了,这种比较奢侈的东西不让她戴。”
初鹤兮却道:“随便留着玩吧,她应该喜欢。”
他想象着梦锦笑眯眯的小样子,倒是有些兴致。
珠宝原本是冰冷没有生命的,但是如果喜欢的人戴上,那就不一样了,会焕发勃勃生机。
初鹤兮想把那些美好的都拿回去,送给两个孩子。
初挽看出来了:“你太不严厉了,我以后得让守俨多管着,不能让你宠坏孩子。”
她发现了,管孩子还是陆守俨有办法。
果然靠谱还是自己男人!
初鹤兮疑惑:“这算宠坏吗?”
初挽:“那是当然了!”
她想了想补充说:“都说隔辈亲嘛,你是做叔公的人…”
初鹤兮怔了下,之后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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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又大致了解了瓷语的业务,这才准备回国,不过回国前,初挽却接到一通电话,是方老太太打来的。
初挽之前一直试图联系方老太太都未果,后来经过美墨边境种种大变故,也是没顾上,没想到方老太太突然找上自己。
两个人是在律师事务所见面的。
方老太太明显看上去气色不太好,拄着拐杖,走路都有些颤,由一位女佣扶着进来的。
双方略寒暄便坐下来,方老太太看着初挽:“挽挽,你应该猜到了吧。”
初挽点头:“是。”
一切都是姑奶奶的安排罢了。
她在拉斯维加斯提前已经设下钩子,用一件太爷爷亲手制作的后挂彩吸引自己前去,让自己找到了方老太太,由此得到了太爷爷的照片以及太爷爷亲手制作的几件后挂彩瓷器,算是留下个念想。
至于方老太太拿给自己的那五百万迪拉姆,显然也是姑奶奶的手笔,暗中相助罢了。
方老太太笑着和初挽说起一切,之后道:“其实我的叔叔并没有留给我什么财产,那些都是荟荟送给我的,她是想转移到我的名下,以备不时之需,你既然并不想要,那也没什么,我办了信托基金,等我死后,我的律师会找你来继承这些遗产。”
初挽听着这个,问:“方太奶奶,那我姑奶奶呢,你知道她下落吗?”
其实她隐约知道,姑奶奶那样的人,怎么会让方老太太知道她的下落呢,不过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问。
方老太太听闻,叹了声:“其实我根本没见过她。”
初挽:“没见过?”
方老太太:“她第一次找到我,是打电话,我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哑,但大概能听出确实是她的声音,我们说了一些过去的事,后来陆续有电话联系,之后有一次她提出来她处境不好,想将一部分资产转移到我名下。”
初挽听着,便明白了。
因为姑奶奶在大概1960年的时候便毁容了,她在整容过后,已不是原来的面目,所以也不肯再见旧人了。
当然可能她还有自己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