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露出灰蒙蒙的晨曦,十几名符箓师从不同方向飞来,三两人一组,分别护送着数根圆木,圆木坐着紧张不安的青年男女。
皇甫养浩站在城楼上向外望了一眼,手里挥舞着朱笔,大声道:“这就是你们带回来的血墨?多少人?三十,还是五十?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血液早就败坏了。唉,真拿你们没办法,动作快一点,墨就要没了!”
符箓师们都不回声,操纵圆木飞入城内,那些被征召来的青年男女听不懂城楼里的人在说什么,可是听到“血”字,心里更害怕了,一个个脸色发青,体内的血液怕是更不符合要求了。
符临认得所有这些符箓师,他们都是龙宾会真正的精英,绝无名不副实的高等符箓师。龙宾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多年积弊,养了不少闲人,九重冠符箓师位高权重,以符箓之术衡量,大都却不合格,就连辛幼陶,虽然备受尊敬,只看实力的话,也有点配不上头项的九重冠。
而卓州城里的这些符箓师,从郑天源到皇甫养浩,都是靠实力得到的七重冠、八重冠,在符箓的某一领域内皆为顶尖人物。
皇甫养浩擅长写符,是极少数能随时写出圆满符的人,脾气极为不好,经常得罪上司,因此受压制多年,几年前才升为八重冠。
符临冲着城楼大声喊道:“皇甫先生,难道你忘了顶天立地符的后果了吗?”
皇甫养浩眯着眼睛向城下望了一会,“是符临皇孙吗?”
“是我!”符临握着长剑,目光上下移动,郑天源却没有趁机发起进攻。
“你来得正好,你有皇族之血。没准对写符会有好处,快献一点出来。”
郑天源冷笑一声,符临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还是皇甫先生吗?”
符临在皇室当中也不受待见,与皇甫养浩同病相怜,因此常有来往,交情不错,怎么也想不到对方要用自己的血写符。
皇甫养浩伸出手中的笔指向残破不堪的房屋与山川,“世界就要毁灭了。符临,从前束缚咱们的规矩,现在都已不存在,人人都会死,你不例外,我也不例外。在死前我一定要写成顶天立地符,这道符至少五万年没人写成,我不能让它就这么湮没。”
郑天源曾经暗示说还有办法自救,皇甫养浩对此却根本不在乎,他以破釜沉舟的心情写符。置生死于度外,一心只想完成毕生最伟大的杰作。
他就像一个充满叛逆心的少年,在一幢即将拆除的房子里。尽情宣泄自己的破坏欲,将一切能砸烂的东西都砸烂,反正这都是早晚的事。
皇甫养浩想说的话说完了,转向郑天源,用命令的语气说:“一刻钟之内,我要新血墨,这几个人看上去比城里的那些人要好。”
皇甫养浩走回去继续写符。
郑天源双手夹符,对符临说:“希望皇孙保留现在的斗志。这对血墨很有好处,现在,请你让开,让我看看你带来的靠山。”
符临站在原处不动,九名士兵从地上拣起石头,也都不动,他们在进入险地之前非常谨慎,可是真到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绝不会胆怯退缩。
守缺仍不肯露面,而是躲在最后面开口:“我不是靠山,我是来找人的,慕飞电,把他叫出来。我们马上就走。”
郑天源眉头微皱,没想到符临的“靠山”竟然是个女人。但宗师的眼光不会错,他不敢轻敌,“慕飞电?没听说过。”
话未说完,他已经祭出两道符箓,一道直奔符临等人,一道从众人头顶掠过,砸向最后面的说话者。
飞刀状的法术尚未到来,符临等人从身后感到一股力量,不由自主地让开,一前一上两柄寒光闪烁的飞刀同时射向守缺
守缺轻舒双臂,伸手抓住两刀,刀身剧烈摇晃,寒光忽强忽弱,却再也前进不得。
“还是请那位宗师出来吧,你打不过我,我也不想打你。”守缺诚恳地劝道。
郑天源哼了一声,接连祭出五张符箓,都是在加持那两柄飞刀,寒光迅速变得赤红,像是刚从火炉中取出来。
守缺反而笑了,“这又不是冬天,你送我两把火刀干嘛?”
郑天源的眉头越皱越紧,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名女子,双手不停挥动,在极短的时间内祭出十一道符箓,稍停之后,又连祭十四道符箓,与某些符箓师手忙脚乱的祭符不同,郑天源使用的是极为复杂的手法,能将诸多符箓的力量融为一体,大幅增强效果。
这些符箓也都是用来加持两柄飞刀的,守缺敢于手抓法术,正合郑天源的心意。
守缺哎呦一声,后退三步,双臂轻舞,以拳术化解符箓的攻势,这样还不够,她的身体也逐渐发生变化,白里透红、越来越红,颜色与符箓飞刀相差无几,整个人像是烧着了。
见到此景,郑天源暗暗松了口气,从右袖里取出三只小小的漆制墨盒,手指一拨,盒子飘在他身边,又从左袖里拿出一根无头笔管,管长一尺左右,上面刻着成串的细密符箓图案。
“试试你们的血墨。”郑天源手握无头笔管在空中书写符箓,时快时慢,他不只擅长祭符,写符的本事在龙宾会也是名列前茅,对皇甫养浩一直不太服气。
符临知道大事不妙,奇怪的是,他在龙宾会学习多年,从来没见这样的写符手法,来不及细想,双手举剑,大叫一声,冲向百步之外的郑天源,九名士兵紧随其后。刚跑出几步,十人就感到气血翻涌,眼前猛地一红,眼睛里居然射出细股血液,仿佛蜘蛛吐出的丝,自动飞向郑天源。最后分别进入两只不同的墨盘。
还剩下一只墨盘是给守缺准备的。
十人脚底一软,险些摔倒,心中各自震骇,谁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符箓之术。
事已至此,退也无用,符临咬紧牙关,跑得更快,九名士兵也明白这一战有进无退,冲得比他更快。只是跑几步眼里就有鲜血射出,体力大受影响。
第三次射血之后,一名士兵摔倒了,接着是其他人,第五次射血,符临也摔倒了,他既学符箓也学兵法,唯独体力一般,跟上过战场的老兵没法比。
第七次射血之后,最后一名老兵也摔倒了。倒地之前扔出手中的石块,可惜手上无力,石块飞出十几步就掉在地上。根本没碰着目标。
郑天源对这十人不屑一顾,一直在空中虚写符箓,目光紧盯在那名女子身上。
守缺的身体比手中的飞刀还要红,全身的血似乎都浮在体表,却一滴也没有离身。
郑天源不信邪,左手一晃,食指与中指之间多出一枚淡黄色的小珠子,又晃了几下。将珠子塞进笔管,片刻之后,笔管另一头冒出淡黄色的光,长三寸左右,形成笔毫。
“你哪来的内丹?”符临虚弱地坐在地上,看清了那枚小小的珠子乃是凝固的实化内丹,符箓师不修丹,内丹只能来自别人。而这个人必然已经死了。
“符氏皇族即将消亡,道士也不再是唯一的强者,龙宾会即将迎来兴盛!符临,睁大眼睛吧,你现在看到的每一种符箓都是前所未有的!”郑天源意气勃发。举起内丹笔,继续虚写符箓。他现在只关注那名女子,不再吸取符临等人的血液。
符临回头望去,只见守缺仍在握着飞刀不紧不慢地打拳,全身赤红,看样子已是强弩之末,可是脸上神情却不慌乱,只是红通通的有些吓人。
郑天源的神情开始变得狰狞了,他已将符箓笔力发挥到极致,预感到胜利就在眼前。
城楼之上,皇甫养浩又探身看了一眼,祭出一张纸符,将盛血的两只墨盘招过去,里面的血都不多,尤其是皇族之血只有一点点,但这是取血墨的极限,再多的话献血者会死,血的质量也会大幅下降。
“什么都得我一个人来。”皇甫养浩喃喃道,将两盘血放在桌子上,与其他符箓师送来的血浆并排,然后从怀里陆续取出一个个小纸包,打开之后,以长指甲拨一点粉末放入血盘里,现场制作血墨。
需要加入的材料多达五十种,顺序、分量都不能偏差,皇甫养浩全心投入工作,对外面的战斗再不关心。
郑天源感到面前的那层窗户纸就要捅破,心中兴奋,笔法越发挥洒自如,接连写出三道圆满符。
噗,一股血射入仅剩的墨盘里,可来源不是百步之外的女子,也不是符临等人,更不是郑天源,这股血凭空而来,好像有个隐形人停在离郑天源头顶不远的空中。
的确有一个隐形人,射血之后他显形了。
一名高大威严的道士站在空中,右眼正常,左眼还残留着一滴血迹。
“宗师?”郑天源握笔的手停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道士,不明白自己会将他的血吸出来。
“没用的家伙。”道士低声斥责,一挥袖,郑天源倒飞出数十步,掉在乱石之中,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不知死活。
道士缓缓落地,看了一眼墨盘中自己的血,对赤红的女子说:“你是谁?”
“我叫守缺。”她吐出一口气,扔掉飞刀,刀身落地而化,她的身体慢慢复原。
“我是星山宗师赵处野。”道士顿了顿,发现自己的名字对女子毫无触动,“很久没见过像你这么擅长念心幻术的人了,从前有个慕行秋,他的法术太杂,幻术不如你,可我不记得道统有你这样一名弟子。”
“这没什么,我自己都不记得。”守缺笑道,“快把慕飞电还给我吧,我们马上就走。”
“慕飞电。”赵处野伸手指向守缺的身后,“你是说他吗?”
守缺和符临等人都转身向后看去,只见一人正向他们慢慢飞来,身上缠绕着三圈逍遥索,正是他们来找的慕飞电。
他竟然被活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