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邓回如实相禀,皇帝听完之后,却未立即下令,只是将那张陈寿已经画押了的罪状叠好掷在一旁,道:“朕知道了。”
江淮在一旁打量着他,知道皇帝也怕挖的太深,扯出些不必要的东西。
再者说若是全都拎出来,户部肯定又要大换水,到时候几位皇子各自安排,难免再掀起一场不必要的纷争。
皇帝果然也在担心这个,放任不管是不可能,上元节的皇宴上已经掀了那么大的动静,可若是管下去,又怕被人钻空子。
“皇上。”江淮垂眸道,“户部的税账本子也已经被偷运走了。”
皇帝微微抬眼:“哪去了?”
江淮道:“恕微臣无能,没查到。”
“罢了。”他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邓回本想劝几句,却在接触到江淮的视线后又把话给憋了回去,这件事明摆着和旧臣无关,和江家无关,千万别招惹一丁点儿的嫌隙在身才是要紧。
“微臣告退。”
“臣告退。”
江淮说完,转身和邓回一齐向殿门走去。
她至少有七成的把握,皇帝会将这件事情交给自己处理,毕竟几位皇子眼下都得尽力避嫌,而朝中之内又只有旧臣两方撇清,这个大旗,非自己无人能抗。
而皇帝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忖。
交给她也未尝不可。
一来,此事与江淮有利无害,若让她去查必定是不遗余力,能够彻查也是好事,若是真的挖到了不该挖的,自己再拦也不迟。
二来,不能让旧臣在朝中扎的太稳,必须把她从朝上支走一段时间。
三来,老四的心思都被她搅混了,是得让他们分开了。
他需要旧臣支撑住朝廷一隅,做独立柱石,但不需要他们插手旁的,尤其是夺嫡。
——
奉天府,书房。
黎宋已经整整两个时辰没说话了,一张脸绷的厉害。
黎泾意在一旁看着,大气也不敢出,片刻,他小心的抽出压在自己父亲手里的那张纸,拿在眼前一看,原是上面是陈寿的最终判决。
漏税不察,结党谋私,处斩首。
府中男丁不论年岁,一律押至南疆服役,其余女眷皆囚在永巷为奴,所剩金银全部充入国库,陈氏其余族人,生世不得入京。
处斩的日子是十月二十七。
而陈寿,还不等斩首,就已经在狱中自裁。
黎泾意蹙蹙眉,道:“父亲,这陈寿一死,就是全无对证了,咱们不就没事了吗?”
黎宋瞟他一眼,道:“没事?你说的倒是轻巧,谁知道他在临死之前都和江淮说了些什么,她又知道些什么,万一陈寿早就吐干净了,我们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额鱼肉,人家操着刀,正悬在这脖子上呢!”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后颈。
黎泾阳微张了下嘴:“父亲,江淮已经把陈寿的供词给皇上看了,若是陈寿已经全都说了,咱们现在不可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坐着的。”
黎宋叹了口气,点了下头:“你说的也有道理,皇上现在压着这件事不让江淮去查,说不定是察觉出了什么,害怕事情闹大了,影响旭王。”
黎泾意眼中一惊:“皇上怎么知道幕后主使是旭王?”
黎宋摇摇头,不耐烦道:“为父只是打个比方!皇上现在就是怀疑这件事情会牵扯上某位皇子,所以才隐忍不发,现在朝上立储争议这么大,万一要是出了岔子,又不知道还闹出什么腥风血雨来呢!”
黎泾意面上一闪讪色,点头道:“那父亲现在打算怎么办?”
黎宋道:“钱景春那边已经收手了,这边你二姑夫和洮州的鱼商也都停运了,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看皇上怎么安排,是查,还是不查,还是彻查。”
说完,他握了握拳,略有不安道:“只是为父怕江淮那边再出什么幺蛾子,她现在至少清楚这私鱼贩售的方向是洮州,我得赶紧给你二姑夫写封信,叫他切勿轻举妄动,一旦打草惊蛇,受牵连的可不只是我。”
黎泾意眼珠一转,低了低身,道:“父亲,依儿子之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主动出击。”
黎宋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即便皇上现在下令让江淮前去洮州调查,那也不过是羊入狼窝而已,父亲不必怕的。”黎泾意淡淡道,“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不如先把她的注意力转开。”
“怎么转开?”
黎泾意想了想:“她不是一直盯着这件事吗?那咱们就趁其不备,扎她的尾巴,等她自顾不暇的时候,咱们正好趁机整理那些烂摊子,况且没了她在皇上眼前晃悠,说不准这件事悄无声息的,也就过去了。”
黎宋眼睛微微一亮:“怎么扎?”
黎泾意想着,江昭良以他的身份是动不了,江璟更是无处下手,剩下的江歇江檀虽然容易下手,可得逞的几率实在渺茫,周旋一圈,脑海中突然筛选出一个人选来。
他道:“父亲,这件事还得用老二的名字。”
“泾阳?”黎宋微微反应过来,“你是要动穆雎?”
黎泾意点头:“父亲,咱们这刀不仅扎在它的尾巴上,更是扎在了旧臣的七寸上,况且,咱们的根本目的不是弄死她,而是把旧臣现在的稳定局面搅乱,搅得越乱越好,这样才能趁势清理后事,泯灭一切证据。”
黎宋盯着他,漆黑的眼珠上下一动,咬牙道:“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倒卖活鱼,谋取私利的这事情他们都有参与,但毕竟真正触犯法律的只有自己和陈寿。
现在陈寿死了,而钱景春不过是他和旭王之间联系的纽带,别提旭王那个高高在上,坐享其成的大主子了。
若真的事发,旭王必不会受大过,钱景春则随意几句就能撇清,跑不了的还是自己,黎泾意说的不错,先下手为强。
后下的手,就等死吧。
他低头思忖片刻,挥了挥手:“你去办吧。”
黎泾意眼中一喜,连连道:“是。”
说着,转身将要离去。
“等一下。”黎宋蓦地叫住他。
黎泾意回头,听自己的父亲风轻云淡道:“他是你的弟弟。”
黎泾意动了动下巴,不屑道:“庶出弟弟。”
黎宋面无表情,一双眼里复杂像是田里的荨麻丛,半晌,遂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出去吧。”
黎泾意挑了下眉,转身出去了。
门口正等着他的随侍小厮道:“少爷,现在怎么办?”
黎泾意歪了下脖子,随着那骨骼的‘咯咯’声响起,冰冷道:“你去太师府告诉穆雎,就说……明天早上辰时,黎泾阳约他在城西善缘寺前的第一座十里亭见面。”
小厮低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