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常朝会。
麒麟殿内,文武两列公卿站的整齐,一个个面容严肃,禁声不语,认真的听着礼部尚书钱景春手持笏板,向皇帝详细报告今年科考的具体准备情况。
江淮站在皇帝龙案一侧,眼底阴冷,因着连年的入夏科考,都是由礼部主要负责,所以前日皇帝下令,诏已经停职了数月的钱景春立即复职。
要说礼部由侍郎骆礼维负责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但皇帝此举,明显是故意在帮旭王疗养生息,安抚培臂。
自打去年宁容左从渝州回到长安之后,朝中形势大变,眼下李侃元还未回京,皇帝又不清楚刘青浦与旭王的勾结,由此认为他在朝旁协无助,才下令叫钱景春复职,为旭王重新立威。
当时鱼税偷利的事一出,钱景春虽然被黎宋连累,但停职期间并未受到御史台什么严厉的调查,若是查下去,肯定他也是案上鱼肉,但身为刀俎的皇帝心如明镜,就是没下手。
江淮一众人也清楚明白,便没有继续追究。
“今年报名参考的人不少啊,是去年的两倍还多了。”
皇帝翻着手里的名册,不紧不慢的说道。
钱景春依言答道:“回皇上,今年全国各地赴京参考的考生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六人,按照先帝重新更定的规矩,五院联考八天,初试的大考两天,大考两天,次试大考三天,最后殿考一天。”
皇帝抬眼:“名额分配还是老样子吗?”
钱景春点头:“回皇上,入选殿考的最后十名考生,一直都是按照‘三寒门,七世家’这样分配的。”
江淮听着,微有咋舌。
一来因为今年进京赶考的考生实在太多,二来,这三千多名考生中,世家子弟最多不到一百人,给了七个殿选名额,寒门子弟三千多人,却只有三个殿选名额,这样的渺茫几率,不由得让她对自己这个从二品御侍的位置,更加心生珍惜。
她斜睨了皇帝一眼,那人分明不在状态。
今年自打女官殿选开始,皇帝就暴露出了压制世家的想法,毕竟现在朝上世家独大,又都牵扯着各路宗门,单拎出来一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说来说去,皇帝也是有心无力,想要整顿这种情况难而且难,世家为了维持这种局面,会选择抱团,若是轻些,顶多皇威受损,但若是严重了,说不准会将他直接架空。
为世家子弟开通的科考直通车‘黄山学院’,就是这种皇权受限,最好不过的证明。
“也好。”皇帝淡淡道,“朝上连年出事,尤其是户部漏洞不断,眼下是该有新的血液入注的时候,只是今年考生众多,安全方面一定要做好准备。”
说着,瞥了一眼陆颜冬:“陆颜冬,今年李侃元不在,你手里的十六卫,还有几个能随调的?”
陆颜冬冷言道:“回皇上的话,除去正在配京的神龙卫,还有沧龙和赤龙两卫空闲着。”
皇帝点了下头:“既然是五院联考,就要都防备到了,除去这两卫,从禁军里再拨些人过去,你亲自带领,主要是国学院,太学院和四门馆这三院,绝对不能出什么意外。”
“是。”陆颜冬恭敬道。
“还有。”皇帝一指刘青浦,“科考期间封闭长安城,免得有人无故滋事,这八天你手下的巡城兵一个不留,都给朕派出去巡城。”
“是。”刘青浦也应了一声。
皇帝合上那厚厚的名册,转头对江淮道:“你的上御司和历年一样,负责考场巡查,严抓作弊徇私的行为,如有犯者,情节较轻,不必请奏,直接卷宗除名,遣回本家即可,若是情节严重,处墨刑。”
江淮轻声问道:“皇上,今年的‘示字’是什么?又刺在哪里?”
皇帝摸着龙椅的玉扶手,凉的刺骨,眼睛微眯,话音简洁:“就刺在左脸颧骨之上,至于‘示字’。”说着一停,思忖道,“和去年一样,弊。”
江淮微低头:“是。”
皇帝转回头,视线掠过一众公卿,指了一下秦戚。
那个老内监忙挥起拂尘,扬声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皇上。”
文官列出来一人,是御史中丞彭信,他手持笏板,一字不苟道:“微臣
御史中丞彭信,有本启奏。”
皇帝有些累了,却还是挥手道:“彭卿何事?”
彭信冲后面瞥了一眼,这才厉声道:“微臣要上奏弹劾中书省右谏议大夫马君撷!”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所有人的视线一瞬聚焦在那人身上。
而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马君撷一下子把要打的哈欠收回到嘴里,不可思议的盯着彭信的背影,眼珠子好悬没掉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
皇帝本来有些疲倦的眼皮重新抬起,眉毛微挑道:“可有弹劾奏本?”
彭信点头,从袖中取出奏本来:“回皇上,微臣昨夜已经拟好了《揭马姓通罪奏文》,有劳秦总管。”
秦戚刚要走过去接过然后再递给皇帝,却听那人道:“不必,彭卿,你将奏本上所写的,悉数念出来即可。”说着,一指马君撷,“马卿。”
马君撷虽然还处在震惊当中,却还是依礼的应了一声,举着笏板走到彭信右后的方向,等着听审。
皇帝道:“彭卿,念。”
“是。”
彭信垂眸,将那奏本打开,一字不差的念道:“国汤马姓者,于端和十年春,承中书要职,却在任职期间,好逸骄奢,贪图私利,实是有负皇恩之托!更是教子无方,贻害黎民,竟纵容其子马岑殴人致死!事后毫无悔愧怜悯之心,并当众放言咒辱受害者一家!如此恶劣行径,堪比夏桀商纣,人人得而诛之!至此,还望皇上明察果决,还以社稷安宁,还以百姓公道!”
这一席话洋洋洒洒下去,几乎是人人骇然。
江淮更是挑眉眯眼,没想到那冬婶儿还真的去告了,不仅告去了明镜府,还惊动了彭信,他可是御史台的人,有纠察百官,当堂弹劾之权。
只是。
江淮的心有些悬乎。
正如方才所想,这件事最多到明镜府的陈掳秀就该止住了,怎的彭信会知道,还这样当堂管起闲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