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皇帝下诏到晋国侯府,江歇该上路了。
大汤有一习俗,府上有人出门,若是家人送行,必是远行,所以很多时候,即便是要远行,家里人也会忍痛不去送,只期盼着早些回来团聚。
所以江歇临出发的那个上午,慕容和苏绾在慈心居里绣花,连着江檀也在那里写字,没有人给他践行,只剩下江淮陪他一直走到府门口。
这也是江歇希望的,若是一堆人来送,必定是哭哭啼啼的了,他可不想踩着一泡子眼泪赶去南疆溪水关,太颓气了。
江淮和他并肩前行,到了门口,两人站在那木门槛内,瞧见外面站着的陆颜冬,还有几位随行的侍卫,至于那三千军队,早就在长安城北门处等着了。
江歇今日穿着制定好的戎装,少年身型长成,已经高了她一头了,阳光之下,亦如一颗顶梁的柱子,举手投足间难掩英气,挺了挺胸膛,气势似比天高,又像是雨后的春笋,青嫩之下是一颗坚韧不拔的恒心,斥满了无法撼动的毅力。
江淮瞧着自己唯一的弟弟要走了,心里没有多难过,毕竟比起这肮脏波谲的长安城,溪水关才是他的归宿,遂低低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如今,你这把利剑,终究还是要出鞘了。”
江歇灵眸转动,又是那个青葱的少年,攥了攥江淮有些汗湿的手,淡笑道:“二姐,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江淮已经没有心情和他闲扯,只是点了下头,淡然道:“有点儿。”
在旁的陆颜冬微怔,笑容也变得苦涩。
江淮再抬头,那少年忽的换上一副灿烂的笑,拍了拍胸膛,扬声道:“二姐,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江淮眸光泛出一抹怅然,遂又消失不见,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嘱咐道:“你二姐我不求你做卫青李广,只求别马革裹尸。”微微一停,“我不管你在溪水关要待多久,十年,二十年,只要你小子活着,咱姐弟俩这辈子不见都行。”
江歇闻言,笑意温润且无奈。
江淮懒得和他多说,瞧了一眼陆颜冬,话说看久了这人的一身戎装,前段时间的裙装虽然漂亮,但总觉得不适合她,如今换回来,看的才舒服些。
“你过来。”她说完,往里面走了两步。
陆颜冬和江淮的关系很是一般,便是如今和江歇在一起了,也亲近不起来,见她叫自己过去,抬头和旁边那人对视一眼,只好照做。
江淮背对着外面,低低道:“陆颜冬,我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说些体己话。”微抿嘴唇,悄悄把一样东西递给她,“把这个拿上。”
陆颜冬上眼,原是一个小瓷盒,打开来里面是枚暗红色的丹药。
“这是?”
“我的广陵仙。”
陆颜冬暗惊,抬头瞧她:“这可是你救命的药。”
江淮眸光冷淡:“可我现在并无性命之忧,你们两个此次前去的溪水关,位置靠前,比我大哥所在的新城还要危险,这枚丹药,该给你们。”
陆颜冬蹙眉:“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江淮似笑非笑:“你觉得他会要吗?”轻咳一声,“收好了,别叫他知道。”
陆颜冬心下挣扎,还是不想收,江淮见势,拍了拍她的肩膀:“快收起来。”
陆颜冬没办法,只得将东西揣好,然后要往出走。
江淮一个垂眸,再次拽住她。
陆颜冬回头,那人只说一句:“千万小心。”
她目光驳杂,两秒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江歇见她从门内出来,又回头瞧了一眼原地不动的江淮,那人面色是往常的冷淡,招了招手,懒散道:“走吧,我还要上职呢。”
江歇长呼了口气,留下最后一个明亮的笑容,跃身上了备好的马背,陆颜冬也上了另一匹白色的马,两人扬鞭,马蹄激尘,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内。
江淮自始至终也没有出门看一眼,旁边的两位家丁试探性道:“大人,三少爷和陆家小姐走了,已经出了街了。”
江淮淡淡的点了下头,再抬起时,整个人的状态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初入宫的时候,意气风发的不要太强烈,双眸转动,从中流泻出无尽的耀光,桀骜满身。
如今的自己。
背靠太后和苏绾,宫中有大姐和花君支持,武有大哥和老三手握的兵权,她本人又是从二品的御侍,旧臣稳定,世子安好,一切终究是要水到渠成了。
八年权术,如果可以,结束吧。
——
江淮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刚准备回留心居,外面来了一人,她认得,是高阳王宁纪身边的随从,叫白平的,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毫无心计。
“大人,可巧您在家,我们家王爷有请。”
江淮不解:“请我?什么事?”
白平笑道:“上次在赏花宴,您忘了?”
江淮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上次在赏花宴碰到宁纪,那人说自己府上有人送来了一批舞伎,舞姿极美,有时间定要她过去看看。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事情,再加上天气不好,给耽搁了。
白平招呼道:“王爷说今天的天儿好,他身子也不错,若您没什么事,便过去府上坐坐,也是好久都没一起说说话了,憋得慌。”
江淮无事,本就要答应,忽听身后有女声轻笑。
“好啊。”
江淮回头,果然是饮半城。
白平抬眼看去,面对着饮半城那满是边蛮韵味的眉眼,疑惑道:“这位是?”
江淮蹙眉:“不要打听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白平连忙低头:“是。”
江淮抱臂,对饮半城冷淡道:“你也要过去?”
溪水关的设立,果然震慑到了那些岐疆人,江隔三差五递来的折子上,再也没有他们骚乱的消息,于是乎,皇帝看在中原和边蛮还在建交的面子上,收回了驱逐京中边蛮人命令。
如此,那人又换回往常的红衣,平日也不再遮面。
她走过去,对视着江淮的眸子,笑意精美:“你不是说要给我引荐引荐这位王爷吗?怎的?要反悔?”
江淮双眸轻眨,淡淡道:“没,既如此,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