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被打乱了,江淮有些不快的看着饮半城,即便这人是当年的那个月浓,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和自己的牵扯,是不能在高阳王府一次又一次的放肆的。
“饮半城,你若是累了,我可以叫北堂送你回府。”
那人转过头来,和江淮对视两秒,自然听出了她话中深意,遂笑道:“我不累。”然后转过头去,打量着屋内一行不知所措的歌舞伎,笑容缥缈。
江淮双眸微眯,旁边的宁纪见势,忙道:“君幸,饮祭司生于边蛮,自然对大汤的礼数不熟,你多担待些,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江淮没想到这人还挺有耐心,于是乎挥手,叫歌舞继续。
谁知道还不到一刻钟,饮半城又故技重施,淡笑道:“这一招一式都极显笨拙,挥舞手臂犹如挥舞蹄膀。”举着酒杯对宁纪又道,“原来王爷口中,这大汤最好的歌舞伎,也不过如此。”
江淮接过她的酒杯,淡淡抿了一口:“你可知道她们跳的是什么?”
饮半城丝毫不怯:“自然,此舞名为伤鱼,是创作者通过观察伤了尾鳍的金鱼而作的舞蹈。”回头看着江淮,“一来,这是独舞并非群舞,人多杂而乱,二来,此舞的步态讲究的是退,而不是进,这一顿乱舞下来,毫无美感可言,更别说效仿金鱼的灵活了。”
江淮见她一套一套的,冲屋内的一众舞伎挥了挥手,叫她们退下,再对饮半城说道:“既然你熟知此舞,必定也会跳了。”
饮半城微扬下巴:“我今日来是赏舞的,不是跳舞的。”
江淮冷淡道:“既是赏舞,用的是眼睛,也不是嘴巴。”
宁纪见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打圆场道:“既然饮祭司不喜欢这套舞蹈,换一套就是了。”说完,要拍手叫那些退下的舞伎进来。
只是话音刚落,就见旁边的饮半城站了起来,那大红的衣袂扫过两人眼前,仿佛发怒的红海,还带着淡淡的虞美人香。
宁纪嗅到,稍微发怔。
江淮挑眉:“你要跳?”
饮半城没说话,直接脱下自己的鞋子,里面没有穿足衣,两只白嫩的脚丫就这样暴露在众人视线当中,江淮蹙眉,而宁纪早已是转过头去。
虽然中原民风开放,女子袒胸露乳已不是什么罕事,但千百年来,老祖传下的规矩,唯独这双脚除去未来的夫君,是绝对不能露给外男看的。
江淮道:“把鞋穿上。”
饮半城甚不在意,赤脚走到一位舞伎面前,拿走她身上的披帛挽在自己的双臂间,打散发丝垂至臀部,左手抓起半边衣摆,双脚在其中一隐一现,那光滑如玉的脚踝上,不知何时出现两个系着铃铛的红绳,微微一动,声音脆而悦耳。
江淮眼中一闪精光,而屋内的众人已经纷纷唏嘘起来。
饮半城笑容精美而诡异,微微屈身,声音轻柔:“这就来了”
话音一落,周遭的烛火瞬间熄灭,屋内陷入黯淡之中,而那余留的白烟好像是云端的薄雾,有些虚浮,忽然,一道红色甩来,是饮半城手中的纱制披帛,那柔软的料子像是只光润的手,轻轻的抚在江淮的下颚,她眼中微惊,想要抓住,披帛却又霎时间收了回去,同时,打散了火烛的余烟。
两秒后,乐曲声乍起,火烛骤明,饮半城的身型也猛然闯入视线,她发如泼墨,随着动作丝丝落下,露出那双狭长的眼,睫毛掀起,抖出无尽的媚意。
江淮看的呆愣,倒是旁边的宁纪眼中复杂,心里有些异样的情感破壳而出,他好像在饮半城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影子,朦朦胧胧的想起了什么,遂又摇了摇头。
饮半城捕捉到宁纪的细微异常,再次露出一个精美绝伦的笑,随着乐曲进入**,她起舞时的铃铛响也混在其中,却对此曲的动听程度只增不减。
她修长的身型兜转在屋内,当真恰如灵活的锦鲤,于海洋中辗转腾挪,一会儿随着白激的浪尖儿而上,映在这碧海长空之中,自由而安逸,一会儿顺流而下,沉入寂静的海里,孤独的样子让人感到悲伤和枯寂。
屋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屏气凝神,那烛光也在她的驱动下也开始摇曳,斑驳的光影打在她的身上,当真像是一道道的伤,而那随着落臂而露出来的眸子,犹如溪边被水浸泡后的卵石,满是岁月带给她的痛楚和哀怨,好似被万箭穿心。
锦鲤伤尾,人伤心,那收放自如的披帛恰似心内的情绪。
宁纪看的痴迷,褐色的瞳孔被她红色的身影占满,不能离开一分一秒,右手摸索着去探矮桌上的酒杯,执起来刚到嘴边,却见饮半城对视而来,眸子竟是火红色的。
她挥手一掷,那披帛就像是有生命似的飞旋而来,精而准的系在那酒杯的把手处,再一拽,飞鸟一般的旋去了那人手中。
饮半城柔手接过,腰肢折柳般瞬疾弯下,顺势画了一个半圆,而那酒杯倾泻出的透明酒液,尽数扬入她的口中,那薄唇滚过烈酒,不知是烫还是烈,衬的那颜色愈发艳丽如血,巧舌舔过,随着细节而野性乍现。
宁纪浑身紧绷,就连江淮也是嗓间泛渴,强迫自己别过头去,却发现根本无法从这个氛围当中抽出精神,好像陷入了一个红尘漩涡。
宁纪更是无法自拔,他双唇抿动,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女孩的身影,她于清美的月光之下,绕着那颗巨大的花蔓树,随风而曳舞,虽不及眼前女子的三分媚态,可仍是美不胜收。
逐渐的,两个身影与朦胧中重叠,他有些分不清。
“月浓。”
他下意识的呢喃一声。
突然,乐曲师内,不知是谁的琴弦绷断,‘啪——’的一声犹如利箭刺透所有人的心脏,而屋内的饮半城也霎时收回动作,瞥眼左侧窗外,凤眸凛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和江淮对视一眼,也顾不上穿鞋,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左侧木窗的帘子,被劲风打的扑啦啦直响。
江淮也意识到了,转头对迷茫的宁纪道了一声告辞,然后去追那人。
在场众人都一脸的莫名其妙,唯独宁纪。
回忆袭来,他好像溺入了水中,而饮半城离开后,他才重新透出水面,伸袖擦了下额间的细汗,宁纪轻喘了两口气,瞧着不远处跌在地上的酒杯,目光驳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