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骆完璧,江淮拖着略为沉重的身子回了屋里,沉香还在窗前站着,傍晚结束,夕阳的红晕消失,整洁而空阔的小厅里,唯独他的身型一丝未变。
“送走了?”他问。
“走了。”江淮走过去和他并肩,道出了心中积压许久的疑惑,“沉香,这个新娘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如果一直找不到,会怎样?”
沉香似笑非笑:“你非要乌鸦嘴吗?”瞥眼看她,语气骤冷,“如果找不到她,我就永远都死不了,一直一直的活下去。”
江淮心下空荡,伸手推了推欲要大开的窗扇:“永生不死?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沉香转过身来,半张脸掩在黑暗中,半张脸被桌上的火光映的通红:“江淮,我在这世上行走了三百多年,生老病死,七情六欲,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就像是一个会说话的死人,你觉得永生不死是好事,可于我来说,这便是诅咒。”
江淮冷淡道:“人人都求长生不老,唯独你求死。”
沉香深吸一口气,半阖眼睛:“人活太久了,是会疯的。”
江淮不是滋味的咂了砸嘴:“话说,你当初为什么那么确定,饮半城就是你的新娘?”
沉香忽然陷入沉默,眺望窗外明月,江淮本以为他不会说了,谁知他又开了口:“因为她是岐疆的最后一代祭司。”
江淮茫然:“什么意思?”
沉香缓缓睁眼,幽幽道:“你所知道的边蛮四族,真正从千年前一步步繁衍来的,只有我们岐疆。”微微一停,“漠岭,鬼伐,天奴,族史皆不足两百年,他们不过是一些流浪在外的异民族,为了自保,选择在岁月的长河中抱团求生而已。”
江淮眉间稍蹙:“可是史书上不是这样说的。”
沉香嗤之以鼻:“历来的王朝,执笔的官员,所写的史书还不如野史记得真切,你这么聪明,还会听那上面胡诌?”冷冷一笑,“就连漠岭所奉的日神婆都是假的,那不过是为了仿造我们岐疆的月神,给自己族人平添胆力而已。”
江淮心悬:“然后呢?”
沉香继续道:“这片土地在数千年前,被称作光明之地,列分十四州,如今的中原在当初被称作中州,而边蛮也是其余十三州逐渐汇聚统一才形成的,我们岐疆就是天道运生之初的第一代王朝,大齐。”
江淮听着耳熟,猛然想起来,当初在长生教的时候,她曾经看到过一本书,名为岐疆秘史,上面便记载了关于光明之地的事情,只是不如沉香口述的真么详细。
那人自顾自的接着道:“我们齐皇祖挖峡海,收九婴,伏龙族,将异民族隔绝在峡海之外的十三州,坐享国泰民安数百年,谁知后来双王之乱,现任大帝想利用九婴一箭双雕,没想到弄巧成拙,致使十日并出,那畜生不受控制,又开始作孽中州。”
“天道为解苍生,于峡海之上诞生月神,这才收服了九婴。”顿了顿,他有些扼腕,“只是大帝私放九婴出世,受到天道惩罚,并且连累了齐朝的无辜百姓,被一同赶到了蛮州,也就是日后的岐疆一族。”
江淮至此才全然明白,又问道:“所以现在,族内的气数尽了?”
沉香却否认了:“不是气数尽了,是龙迹要现世了。”
江淮瞪眼:“龙迹?”
沉香有些疲倦,坐在旁边的木凳上喝茶:“那都是你百年后的事情了,无需上心。”
江淮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哪里肯放过,遂追问道:“龙族不是在赵王朝末期就被屠戮干净了吗?何来现世的龙迹?”
沉香轻轻摇头:“不,那只是表象,我们齐王朝之所以能活下来,繁衍成当世的岐疆,就是受到月神指引,为了守护最后的龙迹。”稍微停顿,“我们每一代族长的新娘,说白了,都是龙棺的钥匙,我以为饮半城身为族内的最后一代祭司,也必定是最后那一把钥匙,结果我料错了,她并不是。”
江淮语气沉重:“那等你找到了这最后一把钥匙,会怎样?”眼中微泛光亮,“开了龙棺,龙族会复活吗?”
沉香微笑:“这不能告诉你,只是我们岐疆作为祭祀,会从这片土地上消失。”
江淮的内心一个剧烈的颠簸
是了,龙迹现世,他们的任务便完成了,天道也不再需要他们,而那千年前私放九婴出世的罪过,也终于赎完了。
不知为何,江淮联想到了自己,莫名有些堵心,好半天才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抬眼,眸光谨慎如针,“你该不会是想说,我就是这最后一把钥匙吧。”
沉香轻笑:“当然不是。”话锋一转,“不过和你有关,我得等。”
“等多久?”
“八年。”
江淮眼睛危险的眯了眯:“那也就是说,这八年,你会一直这样阴魂不散?”
沉香不紧不慢的靠近她,语气诡异:“当然。”
那人厌烦,用手肘粗鲁的推开他,沉香轻笑着,声音刁钻古怪:“你很有趣儿,我想看看结局是什么样的。”
江淮斜睨着他,冰冷道:“我的宿命?”
沉香颔首:“你想知道吗?”
江淮沉默两秒,眼珠上下咕噜一动:“我会死吗?”
沉香一下子敛了笑容,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细线。
江淮被他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弄得悬心,往前逼近:“你倒是说啊。”
沉香换了一种说法,巧妙道:“人都会死的。”
江淮失去耐心,拎住他的脖领:“别跟我绕弯子,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沉香道:“不能多说。”推开她的手,“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个醒儿。”拿起旁边的残茶喝了,却被苦的直皱眉头。
江淮往后退而一步,警惕道:“什么醒儿?”
沉香回忆了一下,语气轻轻:“江秦临死前,叫你记住的那四个字。”
江淮迟疑两秒,说了出来:“勿持本心?”
沉香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江淮思忖片刻,再次抬头:“还有别的吗?”
沉香笑意深深:“有这个就够了。”说罢,抬步往外走,“我先走了。”
江淮转身:“你去哪儿?”
沉香头也不回,大红衣袍比夕阳还艳丽:“出去转转,入冬的时候再来看你。”
“那饮半城怎么办?”
“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