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蒋豫新的命令,凌层从案几上拿起一只筷子,嗖的飞出来,击在那坑壁上的一个半人高的甬道门栓上,上面的锁头吧嗒一声掉落,几秒后,有什么古怪的声音从漆黑中传来,不用多想,必是狼呜。
江淮抬头看了一眼蒋豫新,那人得意斐然,轻松的呷着杯中酒。
随后,那铁质的小门被顶开,入目是一只粗钝而有力的前爪,随后是灰黑色的坚硬毛发伴着高竖的耳朵一起露出来,这只凶狼足有半人多高,身型律动时那贲起肌肉也随之流淌,当那双硕大的狼眸缓缓睁开,竟然是鲜红色的!
它闻到血气,慢慢的咧起嘴角,尖牙随着湿热气龇出,上面挂着粘稠的涎水,粘在前迈的腿上。
蒋豫新冷笑道:“宁容远!小爷这匹狼可是喂人肉长大的!”
江淮不看他,咬牙反驳道:“拱开你老娘坟头吃死人肉的野狗,也是红眼睛。”
蒋豫新一下子好悬气过去,跌坐在椅子上,暴喝道:“给我咬死她!”
话音落了,那匹狼不去吃旁边的一坨死人肉,而是嗷的一声的扑向江淮,看来是经过专门调教的,性格残暴,生来就为战斗。
江淮身穿三十斤的软甲,如论如何也灵活不过这匹狼,所以这个时候只能智取,不可用蛮力,但说实话,以现在手无寸铁的情况,没办法智取。
周遭人看着她仓皇逃窜的样子,不由得讽笑连连,心道这个宁容远也不过如此,倒是凌层面色始终很严谨,他自幼习武,看得出那人的步调不简单。
江淮被那狼撵的绕着坑壁跑,却始终没有扔下手里的酒壶,她回头飞速的瞥了一眼那只发了狠的畜生,蹬住坑壁猛地跃身,手腕利落一甩,那瓷片准确无误的扎进了它的眼睛里!
这狼发出一声狗般的哀嚎,在原地滚了两圈,粗粝的尾巴扫的坑中尘土飞扬!
蒋豫新见势,怒不可遏:“给我咬!”
怪的是,这狼每次听到‘咬’这个字,都会不管不顾的发疯,而江淮见这畜生又撑着地面而起,仅剩的一只眼睛里灌满了对血腥的渴望,张了张嘴,粗长的犬齿挂着涎水散发着热气,往前小心翼翼的伏了伏,又瞬间扑了过来!
江淮利落躺身,从那跃起的狼腹下擦地而过,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反正有这畜生挡着,使用六道阁的武功也不一定会被看到,遂伸手钳住那狼的左后腿,想要从中间直接掐断,谁知那东西猛地卷过身子,张口将她整个腰腹咬住!
蒋豫新瞪眼再次起身,兴奋道:“咬死她!”
四周无数世家后生也纷纷起身,盼望着江淮死马分尸的场景!
可谁知,那獠牙没能穿透江淮的身子。
关键时刻,软甲救了她一命。
江淮被那巨大的咬合力两面夹击,五脏六腑欲裂,眼睛一瞪,猛地抿出口血来!
那畜生的嘴巴也被硌的出血,可还不等松开,就被杀意浓滚的江淮抓住了嘴,她左手抓着那狼嘴的上颚,右手抓着下颚,缓缓用力,直到那腥臭的獠牙从身侧缓缓起开。
那畜生被掰的生疼,想要挣脱开,但江淮背水一战的手劲儿大的骇人,她眼中凌厉,右膝盖狠劲儿前顶,只听一道恐怖的断裂声,那狼的肋骨折了,倒在地上。
江淮用尽生平力气压着它,双手的却越来越用力!
蒋豫新暗道不好,瞥眼示意凌层,那人又飞出一根筷子,不偏不倚的击在江淮的右腋下,她一下子松了些力道,这畜生则趁势合上了嘴巴!
结果,就在众人以为江淮被咬断右手的时候,却见那狼哀嚎一声,它痛苦的张开嘴巴,左边的犬牙居然绷断了!
再看那人的手,皎白如玉石,泛着月光般的辉华,犹如海底蚌中孕育的珍珠,万物不可摧!
蒋豫新懵了,不自觉的往前伏着身子,眼中惊叹!
而江淮则趁势伸出麻木的手再次掰住那狼的上下颚,指尖几乎快要陷进皮肉里!
这畜生濒死反抗,涎水滑腻的往出涌,她眼看要脱口,心一横,抓着上颚的手猛地抓进那狼眼中,那眼珠被她咕噜的挤开,再一用力,闻听那渗人挤爆声,有粘稠作呕的东西崩到她的脸上!
众人惊愕,说不出话来!
凄厉的呜嚎像是镰刀刮蹭在坑壁上,江淮咬牙狠命用力,眼见着那狼嘴角的红色肌肉被逐渐撕开,就像是撕开一匹锦缎,在场众人只听咔嚓一声,遥见那畜生的身子猛地僵直摔在地上,脑袋随着裂声像是盒子般被打开,方才还如劲鞭般的尾巴也不再动弹,抽搐两下,死了。
地上留下一片狼藉的痕迹。
登时,惊恐的唏嘘声环绕整个斗兽楼,大家皆是目瞪口呆。
蒋豫新狠狠的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着同样有些吃惊的凌层,呢喃道:“这怎么可能?”又回头看江淮,“宁容远!你个王八蛋!”
江淮闻言转头,此刻她的气态和方才截然不同,浑身斥满了暴戾和阴鸷,不再收敛曾经做杀手时的戾气,倒是骇的蒋豫新说不出话来。
她回头,瞧着满地的狼头残骸,脑浆像是白粥一样洒在脚面,还冒着蒸馒头般的热气,踢了踢那混成一团的污秽,江淮俯身伸手抓住那连着脑袋整个裂开的上颚,用脚稳稳蹬住,另一只手攥住那还有些湿热的舌头,慢慢的往外扯!
足有五六寸长,比手背还厚,上面淋洒着令人难忍的血水!
江淮用右手攥着它,来回甩了甩,起身走向通往栏台的木质楼梯,周遭的人哪里见过这架势,都匆忙避开,任由这位活阎王手持郎舌走向惊慌失措的蒋豫新。
那人不停的往后缩,刚要开口,江淮手腕一转,一舌头如鞭子般抽在他的脸上!
‘啪——’
一声重响。
蒋豫新被扇的不分东南西北,半张脸上黏腻不堪,他摔倒在旁边的案几上,菜肴美酒掀翻满地,四周的美妾登时成鸟兽散,这人气喘吁吁的撑起身子,头一回道:“我是真服你了。”
江淮目光阴冷,愠怒至极,甩舌头又是一下!
蒋豫新倒在地上好半天起不来,额头的伤口又开始瘀血,却还是伸出手臂来哆哆嗦嗦的说道:“给给六爷上酒!”
江淮不饶,一想到方才的悬命之险,又甩下了第三下!
那人忙不迭的改口:“上好酒!”
话音刚落,第四下接踵而至。
那人抹了把脸,险些吐出来:“拿我珍藏的酒来!”
正在众人迷茫无措之际,轰隆一声,殿门被人大力踹开,江淮同他们转头看过去,那个伫立在门框内,沐浴在月光下的冰冷男子,正是慕容清。
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从众人让开的路上走过来,忽然停住,斜睨着旁边的凌层,用右手肘轰的将他逼到墙上,威胁道:“是你?”
凌层自诩武功不错,此刻却丝毫反抗不了慕容清,背脊也被撞得生疼,好像快要裂开了,而那人看了一眼满身斑斑血迹的江淮,最是怒火中烧,眼睛都急红了,不管不顾的加重手肘力道,只听‘咯咯’声从凌层的前胸肋骨处传来。
江淮不想让慕容清惹麻烦,低低道:“慕容。”
那人停了两秒,冷冷的松开手,再拽住江淮:“咱们走。”
凌层瞧着蒋豫新被收拾的服帖,又被慕容清羞辱,不甘道:“慕容清!你”
话音未落,慕容清旋风般鞭腿,犹如龙卷风,抽的凌层狠撞在墙面,硝烟四起,墙面隐有裂痕,两秒后,有刷好的漆皮从上面纷纷跌落,像是下了场雨。
周遭有人想要上前,却在对视到慕容清的眼睛时,悄悄后退。
江淮当然想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她记得叶颂也被带了过来,遂顺着栏台寻了过去,发现另一道楼梯,步行下去,竟是燕伶坊。
原来这两处是连着的。
叶颂正睡在那柔软的榻上,上面盖着轻薄的毯子,江淮晃了晃疲惫的肩膀,忽觉的胸口窒闷,当真被方才那狼给伤了,舔尽嘴角抿出来的血,弯腰将叶颂抱在怀里,走过那池岸,顺着燕伶坊的大门出去了。
慕容清正在外面等着她,面色有些单薄的怒意:“没事吧。”
江淮见他好像生气了,有些为难道:“今天”
“罢了,你没事就好。”
慕容清这才长呼了口气,一双眸子皆是死里逃生的后怕,他方才看到那场中的两具尸体,一人一兽,担心的手脚都凉了,生怕其中有江淮。
回头盯着燕伶坊的招牌,要不是江淮,他非要将这里屠的干净,以泄心愤。
居然敢伤小表妹!
殊不知我都舍不得动她分毫!
江淮看出他心中所想,满心满腹都是感动,却没直言:“谢了。”
慕容清轻轻摇头,伸手细致的擦了擦她脸上的血痕,指尖不舍的从她下颚处清风般掠过,随即接过叶颂,两人乘上备好的马车,回了重王府。
眼看快到年节,宁容左还是没精神。
常朝会不上,成日把自己关在千秋阁里,除去修仁外,一个宫人不留,有时会起身提笔画些女子的肖像,然后站在书案前,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
难为他的身子刚刚恢复,还不算痊愈。
皇后来看过,劝也不听,皇帝更是不愿来,一提起他便变了脸色,不只是生气还是愧疚。
恒王这日清晨前来,修仁正在洒扫院子,他便自行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左右瞟了瞟,发现宁容左正坐在书案前,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藏蓝色长袍,将两腿搭在桌边,椅子半悬空的往后靠着,纤长白净的五指间,持着一本有些泛旧的册子。
旁边的窗子开着,种在墙根的梅枝伸进来几根,有淡粉色的小瓣迎着冬日的阳光悄然绽放,宁容左缭绕在花香之内,他未束银冠,乌黑的发丝懒散的铺在身后,有风调皮的将它拂起又放下,露出那张清俊绝世的容颜,他低着头,时间从那好看的眉骨静静流淌到分明的下颚,最后融入双眸,平淡而静谧。
好一幅冬日梅景的美男图。
听到有人推门,宁容左并没有抬眼,好像真的定格。
恒王见势,回身合上门,走过去敲了敲书案:“看什么呢?”
宁容左充耳不闻,只是轻轻的翻了一页手中的册子。
恒王索性甩屁股坐在书案之上,顺便把他的腿往里面挤了挤,这才抱臂不满道:“看样子,你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怪道你底子厚,鼠疫都救得过来。”
宁容左嘴角勾着动人心魄的笑,低低道:“听说长欢气坏了。”
恒王也冷笑,拧着身子瞥他:“你也听说了?”
宁容左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她总是这样沉不住气。”
恒王见状,深呼了口气:“我说,你既然已经痊愈了,为何还不上朝。”拿过他的茶杯要喝,却被宁容左接了过去,那人谨慎道,“以防万一,我还没痊愈。”
恒王只好作罢,接着道:“你既然好了,就快些上朝去吧,你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沈萧他们有多得意,眼下江淮死了,以她为首的世家渐呈颓态,寒门这回算是彻底崛起了,满哪儿都是长欢的麾党,我连句话都插不上。”
宁容左又翻了一页,云淡风轻道:“挺好。”
恒王气极反笑:“你说什么?”
宁容左懒散的重复道:“从前世家秉政,满朝都是乌烟瘴气,谄谀献媚之臣不计其数,眼下寒门风骨林立,正好能净一净这大汤的风气。”
恒王下来,伸手用力的拍了拍书案:“你胡说什么!等着这帮寒门把你的人都给净光了,你就舒服了!”伸手夺过他的册子,“看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读书!”
说罢,垂眸一看,猛然愣住:“一州九城制?”
宁容左不紧不慢的把册子拿回来,淡淡道:“我不去上朝自有我的原因。”抬眼看着恒王,“父皇可有纳这些寒门的谏,动咱们的人?”
恒王摇头:“这倒没有。”
宁容左微微轻笑,又开始翻那本册子:“这不就得了。”
恒王思忖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浮笑:“行啊你小子。”伸手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是在利用父皇对你的愧疚啊,他杀了你最心爱的江淮,你这样浑噩度日,茶不思饭不想的,正叫他愧疚充心,对你更好了。”
宁容左脸上的笑一点点的收回去,冷淡轻应。
恒王瘪嘴:“你看,我一提江淮的死你就这样。”又坐回书案上,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可她现在已经死了。”伸手抄过一张画像,那上面的女子坐在窗下,迎着暖阳沉思,侧颜如山脉,美的不寒而栗。
“你就只会睹物思人。”他放下画像,笑的狡黠,“不如二哥给你物色几个美姬充房吧,你现在这样伤情,父皇和皇祖母一定会同意的。”
宁容左垂眸,漠然道:“不必。”
恒王紧追不舍:“给你找几个像江淮的,成日和你温声细语,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吗?”笑了笑,“怎么样?二哥现在就给你安排。”
宁容左冷冷抬眼,语气无情:“我只要她。”
“好好好,你只要她。”恒王服软无奈道,“可你也得往前看。”
宁容左合上册子,面色冷静,语气更冷静:“我已经往前看了。”
恒王蹙眉,盯着那本册子,恍然大悟:“你要推行新的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