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州绍西,市舶司。
府衙正堂,旭王正在闭目养神,他剃净了下巴上的短须,又是往日最为常见的俊朗样貌,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大腿,偶尔轻敲一敲。
近来多雨,呈水晶帘般挂在不远处的廊檐。
雨帘外,是在院中被上了棍刑的绍州市舶使,董山岳。
他及冠为官,至如今快到七旬,手握一枚红色的鱼尾兵符,执掌着绍行市舶司的三千沿江防军,因着固守不交,被旭王严刑拷打。
那的雨声伴随着沉重的击臀声夹杂入耳,明齐在旁边看着,和自家主子一样冷漠无情,直到那三十棍结束,才挥手道:“带进来。”
那叛军首领陈鸿鹄见势颔首,吩咐侍卫将董山岳拖进堂内,随手一扔,那人便扑通的摔倒在地上,枯槁的四肢似乎传出了断裂之声。
董山岳费力的抬起头来,被疼痛侵蚀过的面颊消瘦的厉害,犹如将死骷髅,只是他受刑至此,仍是不减衷心风骨,挑衅道:“孺子,怎么不打了!”
旭王闻言,缓缓的睁开眼睛,扶着旁边的桌子站起身来,虽然走路姿势不太灵巧,但也可独自行出百米:“董山岳,若不是看你年迈羸弱,今日的刑罚绝对不仅仅是三十大棍,事已至此,你何苦还要如此冥顽不灵。”
董山岳啐了口血水在他的脚下,眼神如勾:“宁容阳,你强求老夫这三千沿江防军到底想做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我身为汤室两朝臣子,绝对不会助纣为虐,将这三千沿江防军交给你,去反皇上!”
旭王皱眉,愤恨拂袖:“父皇当年也是反臣!他当初如何得了这大汤的江山,天下人皆知,唯有你在自欺欺人!他能为君!本王也能!”停了停,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基后的盛景,“并且,能青出于蓝。”
谁知董山岳半撑起身子,仰头笑道:“竖子愚蠢!”
明齐瞪眼,挥手就要抡在那人的脸上:“老东西!找打!”
“住手。”旭王早已不比当初鲁莽,行事更有三分稳妥,看来这一年多的鲁阳没有白委屈,遂道,“我若做吕蒙,你是否能刮目三分?”
董山岳听了这话,笑的更狠,甚至连连重咳:“宁容阳,你休要在老夫面前自吹自擂,我董山岳出仕四十余年,看人最准,旁人是孺子可教,而你,不过是块不可雕的遇水朽木,终难成大事,还是快快回头是岸。”
旭王微眯起眼睛,冷笑道:“回头是岸?”
董山岳则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旭王的声音忽然放轻,是诡异的缥缈:“董大人以为,事到如今,本王还回的了头吗?我既然执兵下了海,势必要抵达对岸。”转身忽然扬高声音,“再者说了,父皇对我下了死令,叫老四将我拦在绍州境内,生死不究。”
董山岳盯着旭王的背,劝解道:“老夫姑且再叫您一声王爷。”剧烈的咳嗽了好几声,遂又道,“王爷,如今朝局已是今非昔比,可亘古不变的乃是人间伦理,皇上虽是一国之君,可他更是王爷的生身父亲,王爷若是现在放下屠刀,皇上宅心仁厚,必定会饶恕王爷鲁莽,王爷三思啊。”
“三思?”旭王负手冷笑,“我一思这社稷江山,二思那四海百姓,三思能臣治国之士,怎么董大人就以为,本王就这样撑不起国事!”
董山岳一言中的:“世上谋反之事皆倾覆!谋反之人必死!”
旭王凛冽甩眼:“可我父皇”
“那是因为皇上当初有慕容秋和李侃元!”董山岳双眼血红,“宁容阳,如今李侃元和孙云昌已命丧黄泉,而你呢,一来这三省六部你无有人脉接应,二来明王殿下已在绍东进行备兵,这样单打独斗,就算你得到了这大汤的皇位又能怎样!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你不是坐江山,你是在向其余野国让江山!”
旭王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交出鱼尾兵符,本王饶你一死。”
董山岳挺直脊背,厉声道:“你痴心妄想!既然是去送死,老夫绝对不会把这三千沿江防军的性命交由你手枉命!孺子既然顽固,则来取我项上人头吧!”
明齐早已经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上前几步夺过那陈鸿鹄手里的佩剑,咬牙切齿道:“老狗屡屡辱我主子!拿命来!看剑!”
“慢!”
旭王缓缓的将视线投过来,道:“董山岳,我执意做坏人,却不想做小人,只是你屡屡逼我,那我也只得将你暂且关押起来,和周景儒那个老贼一起。”
董山岳不解,强忍镇定:“你要做什么?”
旭王露出得逞的笑容:“董大人乃两朝老臣,父皇肯将这绍行市舶司单交于你一人手中,可见董大人贤能,而如此贤能之人,我又怎能随意杀戮。”挥手对等候许久的陈鸿鹄淡然道,“去抄了董大人的家眷,一个也不许留。”
陈鸿鹄行拱手礼:“末将遵旨。”
董山岳又气又骇,一把拽住陈鸿鹄的衣摆,痛心疾首道:“陈鸿鹄!你妄为鲁阳镇州中将,竟然肯和小人同伍反君!做这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事!”
陈鸿鹄无情道:“董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
董山岳脸上的肌肉在细微颤抖,有如河流般的汗水从脸侧滑落,他咬碎牙齿不肯轻言,心里做着绝望的挣扎,一边是尽孝朝廷,一边是骨肉家眷。
旭王见势,又压了一根稻草:“鸿鹄,本王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陈鸿鹄浑然一凛,立刻道:“末将这就去办!”
“且慢!”董山岳嘶喊道,“留我家眷性命!”
旭王抬眼过去,懒散的伸出手来:“鱼尾兵符。”
谁知董山岳急喘两秒,血红着眼,一把夺过陈鸿鹄的佩剑,直接切了自己的肚子,扬声大喊道:“兵符在我腹内!”说罢,喷出一口老血来,五脏横流。
旭王因腿疾而不能迅速后退,被那流淌出来的秽物染湿靴子,微蹙了蹙眉:“老东西,死了也要给我添个堵。”又唤陈鸿鹄,“收拾了。”
那人拱手:“是。”
旭王由明齐扶着后退几步,忽然来了一句:“父皇当时反了长信王叔,如今我又反,这就呵呵叫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