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李青烟见过陛下!”李青烟垂眼看着地面,声音尽量端得平稳。
“嗯,平身!”皇上步覆生风,经过李眠儿身侧时,给她免礼。
“谢陛下!”李眠儿行过礼之后,便步至琴桌面前,也不等皇上吩咐,就先行坐下,然后伸出两手,置于琴弦之上,抬眼扫向对面书案旁的皇上,那眼神看似在等着皇上的示意。
可皇帝见了她摆出如此一副驾轻就熟、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本能地点了下首。
于是李眠儿手落弦动。
太宗皇帝远远地,眯着眼,看着颔首奏琴的李眠儿,见她的脸上除了音符,再无其他情绪。
看来她同自己掰得是很清啊!太宗暗想。
李眠儿将之前弹给长公主听的那首《水流云出》复弹了一遍,想起当时长公主在听了自己这一曲之后,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飘渺。
此时面对皇上,李眠儿弹得比往时还要卖力,她努力想着通过琴音来带走皇上的神识,希望他的思想能够随着自己的琴声飞得远远的,离自己也远远的。
“停!”
李眠儿正弹得起劲,偶尔抬首,见皇上似乎也是一脸沉迷的样子,何以突然叫停?
“怎么?急着想回去?”
听皇上这话,李眠儿心跳骤然一止,可是理智却没有停下转动;“不是!”李眠儿起身给皇上欠身行礼,“看来,臣女的一点心思都瞒不过陛下!”
“哦?真是想着回去?”
“回陛下,臣女的意思是,陛下好耳力,刚才臣女弹的半曲琴音,确然带了一点个人的心思,却不是臣女急着想回去的心思!”自己是操之过急了,陛下何许人也,难不成当真这么轻易地就能被自己算计了?李眠儿意识到眼前之人实在敏锐至极,不由悄悄地暗恼,不过嘴里说出的话倒是很中皇帝的意。
“臣女原是听福贵人言,陛下今日公务繁忙,这都辰时了,陛下才得以抽开身,”李眠儿低下头,话里虽然是满满的体贴,可语气却始终不卑不亢,“于是臣女就选了这曲《水流云出》,想让皇上听了之后,能够舒展胸怀,暂时地放下纷纷扰扰!”
太宗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一直颔首而立,却口中清音不断的李眠儿,对李眠儿的话不置褒贬。
室内回荡着自己一人的声音,说了这么久,皇上一点回应都不给,难道自己真的表现那么明显,那么急切?可是事已至此,必须将一切圆下去:“方才,臣女是急切了些,因而指上的力道,以及对音律的把握上都显得有点焦躁了些!”
至此,李眠儿已把该说的都说了,下面就看皇上信是不信了!
自己的声音一落地,就听头上传来瓷杯擦碰的声音,太宗皇帝啜了一口茶,又啜了一口,方才张开厚实的嗓门:“嗯,倒是难为你一片良苦用心了!”
不管皇上是真信假信,至上面上自己是安全过了这关,李眠儿不急不缓,不惊不喜地回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女惭愧无法为您分忧解难,而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分忧解难?”太宗起身,缓缓踱近。
瞄见那双玄色高靴越发地近前,李眠儿不由再次的神情紧绷,只听头上的声音续道:“谈到为朕分忧解难的话,或许你……可以!”
听毕此话,李眠儿直有如闻惊雷,瞬间地,自己的胸腔之内就像有一只狂奔的疯马,搅得自己差点没站稳脚跟。可是她这会不能将内心的实际情绪表现出来,她不能自乱阵脚,况且,不是还有周昱昭么!方才周昱昭分明保证过自己的,他保证自己会没事的!
李眠儿抿嘴一笑:“陛上抬举臣女了!臣女身为一女子,实在学识有限,诚难堪此大任!”
太宗皇帝眯眼,盯着李眠儿嘴角噙着那抹笑意,他看得出来,李眠儿明知自己的意思并非此,却给他来个顾左右而言其他,且自己还不能明面上地揭穿。
太宗皇帝拈着髯须,朗声一笑:“你的学识究竟怎么个有限法,朕心里有的是数!”
“陛下今日连着操劳一整日了,不若臣女继续为陛下抚琴一曲,权当缓缓神!”看来今晚皇上一直不放自己离去,果然并不是为着听琴。不得已,李眠儿亲口将话题引至抚琴上。
太宗闻言,围着李眠儿的身侧慢慢走了几步,然后忽地掉过头来,盯着李眠儿雪白的脖颈:“近些日子以来,朕悄然发现,只要朕一踏足这座文杏馆,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心宁神静,因为……”
太宗说到这,打住,又朝李眠儿迈近了一步。
李眠儿几乎可以听闻他的鼻息,这位颇为传奇的皇帝,虽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可身板却依然很好,一点不佝偻,甚至行动起来很是矫捷。
见此,李眠儿不由用余光瞟了眼窗外,若是周昱昭再不来帮忙……李眠儿不敢想像。
“因为这座园子里始终荡着你奏的琴音!故而即使其他日子里,你并不在,朕也时常过来这文杏馆。”
“陛下如此抬举臣女,实是臣女万幸!”
“以后你不用再自称‘臣女’‘臣女’的了,朕许你以名自称!”太宗皇帝蹙着眉尖命道。
“谢陛下隆恩!”皇上这般,李眠儿心内只觉更加不安,再过一个时辰,城内就开始宵禁了,皇上似乎一点命自己回去的打算都没有。
“不用担心,朕已命人传令温国公府,你今晚因事耽搁,就留在宫里了!”
好一个晴天霹雳,虽然惧怕,可李眠儿内心深处还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真的预备留下她了!
“……”她干涩的双唇微张了张,没吐出一个字来,眼下她能做的,就是指望周昱昭了!
看她脸上原本淡定恬然的神情终是破裂,从而露出诧异、紧张甚至害怕的神情来,太宗皇帝侧过头:“怎么?觉得不妥?”
皇命,岂敢觉之不妥,惟有认了!
李眠儿颤抖着双唇:“青烟不敢!”
“那便好!福贝——”
“奴才在!”福贝一直垂手立在门口,室内的情景他全看在眼里,皇上对这位李家小姐果然非同一般,还绕这么多弯子,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你……”
忽然馆外园子里一阵吵杂,打断了皇上的话。
“郑修媛——请您止步!”
“都火烧眉毛了,还止什么步!快快让开!皇上——皇上——”
想外面的侍卫没有拦住,屋内闯进一个粉装美人,也不仔细看看屋内的境况,只劈面就朝着皇上绵声哭叫起来:“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还请您移驾浦昭仪的寝宫!浦昭仪不好了,看样子,看样子……”说着她就拉过皇上的一只胳膊,嘤嘤地哭泣起来,“皇上,求您快过去看看浦昭仪吧!她肚里的小皇子怕要……怕要!”
太宗皇帝起初见郑修媛未经通传便闯进来,面上有些不郁,可是听闻这个消息,面上骤地一冷:“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浦昭仪还同臣妾有说有笑地一起赏春花来的,可是臣妾晚间再过去她那的时候,好端端地她就叫肚子痛,还越来越痛,臣妾忙帮她宣太医!然后……然后就跑来请您过去看看的!”
大梁两任皇帝偏偏子嗣都一样的不旺,这对于皇家来说,是弊多于利,故而太宗皇帝从来十分重视子嗣问题,此记得听闻有孕在身的浦昭仪突现不测,不由也面现几分焦急来!
“福贝——”
“奴才在——”
“傍晚时分,长公主遣人过来,问朕讨温国公府九小姐过去陪她,你今晚便安排李九小姐过去仁寿宫,陪长公主过些时日!”
“奴才遵命!”福贝闻此口谕,不由斜眼瞄了一眼郑修媛,那眼神分明像是郑修媛坏了他的好事一般。
而李青烟听闻,心下着实雀跃,不禁悄悄打量身前这位突然而至的郑修媛,见到她身上穿的粉色宫装,突然觉得似曾想识。
哦,便是上回疏影被皇后揪住小辫子的那次,在香远阁前,这位郑修媛当时也是在场的!
收到李眠儿的目光,郑修媛短促地瞟回一眼,然后就挽过皇帝的胳膊,扎扎呼呼地出了文杏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