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其实一开始没走过去的时候,韩诗语就看见那边似乎有一对逃课的情侣了。当时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着两颗挨得很近的头,在不知道窃窃私语着什么。

她还在想,哲安高中查逃课这么严格的时候,居然有人这么嚣张,看来是真爱吧。可是却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她都认识!

刚刚祁夏喜不是回教室了吗?怎么会和孙璟航突然搅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韩诗语并没有选择直接前去质问祁夏喜,她静悄悄地后退了两步,确认那两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才转而从另外一条路走了出去。

刚刚的事情和现在的事情,在她发着高烧的头脑里迅速地搅成了一团江湖。

“咔嚓——”

阴暗的天空里,一道炸雷蜿蜒而过,迅速地照亮了整个校园。在雷电惨败的光亮下,整个校园也阴沉沉的。

韩诗语的心里很乱,脚上也越走越快,她几乎没沿着青砖铺成的小路走,而是从一边的灌木丛中直接穿了过去,跑到了学校另一边的凉亭里,在光秃秃的木质长椅上坐了下去,无意识地翻着手机。

这时候,她突然才发现,昨天凌晨的时候,顾璟睿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信息很简单,就三个字。

“顾璟睿。”

韩诗语动了动手指,把这个电话号码存了进去,又选了一个看起来很酷的鲁鲁修做了名片夹里对应的头像。看着这个隐约和顾璟睿有几分相似的头像,她突然鼓起勇气,按下了拨号。

电话响了很久,顾璟睿的彩铃是一首她经常听的老歌,枪花乐队的《Don'tcry》。

或许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在非常悲伤非常难过的时候,其实还是可以控制得住自己千万不要哭出来的。尤其是在没有人安慰或者是依靠的时候。

但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坚强也往往只不过是一道薄薄的纸做的墙,一旦有人说别哭了,眼泪瞬间会流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独狼之所以可以自己捕猎前行很远,是因为它从来没有躺下过。而一旦躺下、一旦有一堆温暖的篝火,或许它就再也不能做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暗夜独行者了。

虽然并没有听见顾璟睿的话,可是这首歌响起来的时候,韩诗语还是瞬间觉得鼻子一酸,眼前的景色被扭曲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过了很久,久到韩诗语甚至已经放弃想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对面才终于接通了,一个微微有点鼻音的声音响了起来。

“韩诗语?”

本来还不过是流眼泪,在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前面瞬间溃不成军,电话里,女孩子的呜咽声一下子就透过了线路传到了另外一边。

她手足无措地用校服袖子去擦脸上的眼泪,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明明本来可以咽回去的哽咽也完全控制不住。

“别哭了。”

顾璟睿并没有问怎么了,或许和他不喜欢回答问题的性格一样,他也不怎么喜欢问问题。

就算是他问了,韩诗语也不知道怎么表述现在的状况。

说自己刚刚发现爸爸出轨了?说想起来多灾多难的童年?说自己刚刚看见好朋友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而本来以为这个好朋友是要和另外一个好朋友在一起的?

她也只能哭,抱着一只手机撕心裂肺地哭,好像那就是久违的爸爸的怀抱,只要哭上两声就能换回整个世界。

顾璟睿说了一句别哭了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而韩诗语对着电话哭着,他也同样没有挂电话。在抽泣的间隙,韩诗语只能听见对面有轻轻的呼吸声,和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那场大雷雨,在酝酿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好像漏了整个穹顶一样地洒了下来。

雨声渐大,韩诗语的哭声却渐渐小了。外面豆大的雨点叮咚地打在凉亭简陋的屋顶上,有叮叮当当的响声想起来。

顾璟睿突然说了一句话,韩诗语第一遍没有听懂。

“你那边有芭蕉叶子么?”

她犹疑了一下,还是反问道:“什么?”

“我记得不知道是谁的文章里写道,雨水打在日式的屋顶上叮叮咚咚,像是打在芭蕉叶子上。我还从来没见过雨水打在芭蕉叶上的情致。”

不是安慰,也不是询问,就是一句完全不搭界的话,可是却让韩诗语的抽噎停了下来。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雨水叮叮咚咚。

“我也没见过。”

“我记得植物园那边有几株很漂亮的芭蕉,下次下雨的时候,我们去听雨声吧。”

“好。”

低低的笑声穿过来,韩诗语莫名地想到那天看见的对方的精致的脸。明明只是打电话过去想要寻求安慰,可是即使完全没有寻求到安慰,她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你那边也下雨了吗?”

“是的。我现在其实在很远的地方,在另外一个城市了,过来找一个鼓手。”

她静静地停顿了一下,忍不住说:“可是还是淋着同一场雨。”

“是的,同一场雨。”

对面突然有人说了一句什么,不是顾璟睿的声音,是一句粤语。韩诗语听不懂粤语,却听见顾璟睿回答了一句马上,这才知道自己似乎是打扰到对方了。

“你去忙吧……我其实没什么大事的……”

顾璟睿并没有戳穿对面故作坚强的女孩子,他只是报备了一下自己的行踪:“我会在这边待上一段时间,然后回去练习。到时候我会把练习室的地址给你,你可以过来听我写的歌。”

“好。”

没有说再见,也没说什么客气的话,顾璟睿直接挂掉了电话。奇怪的是,这边的韩诗语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唐突了。

听着外面仍然震耳欲聋的雨声,她突然想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会在电话里这样谈起雨打芭蕉的人呢。

一个都没有过。

这样一场雨,不光是打在屋檐上、打在地上、打在学校里层层叠叠的树木上,也好像是突然打进了人的心里一样。她犹豫着,把手机的名片夹拨来拨去,最终还是选择了祁夏喜的名字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对面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还有点着急。

“诗语,你的点滴打完了吗?怎么样,烧退了吗?”

“还没有……我刚刚一生气的时候,从校医室跑出来了,现在被大雨困在学校的那个小凉亭里。你现在在哪呢?是不是过来找我了?”

祁夏喜迅速地沉默了一下,旋即又继续回答:“我也被困在人工湖这里的自动贩售机这里了。等下雨稍微小一点的时候,我过去找你。你在校医室跟谁生气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过,我现在特别想见你。”

刚刚对着手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突然觉得心里的那些纠结好像是被梳子梳开了一样。一切都清晰了,就像是她在天上俯瞰着自己的生活一样,有种带着一点不关心的通透感。

父亲就算是出轨了,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就算是他一直没出轨,难道他曾经多来看过韩诗语一眼吗?至于钱的问题,至少她能够平平安安高中毕业是没问题的。等到真的考上了大学,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难道还没信心自己供自己生活费毕业?

祁夏喜就算是被她看见了和孙璟航在一起又能如何?她们不是好朋友吗?明明昨天就说了不再相互隐瞒,可是今天为什么连当面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反而是转身离开?

她明明有更多更好的处理方法来改变这一切。

“我……”

听见韩诗语的这句话,祁夏喜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虽然是因为韩诗语,她才会被迫在这里和孙璟航约会,但是她从来没有怨恨过韩诗语一丝一毫,更没有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向对方邀功。

但是,总还是有点不舒服的吧。要和自己最讨厌的人一起约会,甚至还不能露出不耐烦,生怕对方因为一点点的态度问题反而决定公布那致命的视频。

可是,在听见韩诗语的话之后,她却突然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

“我等下就过去,现在有点事情,等回头再和你说。”

挂掉电话,转头看着总是挂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的孙璟航,她鼓起勇气。

“你之前和我保证过,可以帮我瞒住苏然,但是我现在希望再加一个要求,你也要保证绝对不能让韩诗语知道这一切。”

“你倒是真是个好朋友……”

孙璟航轻轻嘲讽了一句:“你放心,让韩诗语知道的话,我也没什么可以继续要挟你的了。我虽然很讨厌那个女生,但是平心而论,她倒也不是会看着自己好朋友为了自己牺牲的人。”

“只不过……”

孙璟航的脸突然在祁夏喜的面前放大,他的瞳仁和一般人的微微褐色不同,深黑得近乎一团浓墨,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的时候,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加一个条件的话,你是不是也应该多付出一点条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