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迷瞬间泪如雨下。他走向它,做了同样的动作,说了同样的话。它抚下胸口的铃铛让它安静下来,带着哭腔对他说:“离苦,好久不见!”它等了他七十多年了,没想到它还没有成妖去找他,他就这样又出现在它身边。
显然离苦是不认识它的。他还是同往日一般,提了桶给它浇了水。哭够了的阿迷被狂喜淹没,它迫不及待地跟离苦说着话,尽管他还是听不到。
“离苦,你在忘川可还好?听玄清说那里全是不得解脱的鬼,你有没有受了欺负?
“你还不认识玄清,他是这几十年我交的朋友,是个鬼王,哪天介绍给你认识。”
“你走以后,你的师兄也没有善终,他被佛祖罚去冥界喂养坐骑了!冥界的坐骑,可都不是良善之辈。”
“离苦,你做的小棚子被风吹跑了。虽说玄清也未让我受什么风吹雨打。可我还是想着你回来可以再做一个棚子给我。”
阿迷一直说,直到离苦的身影消失在后院门口。恍然不知,它竟然同一个小娃娃说了这些话。
“离苦,我好想你。”
晚上,它终于可以化成模糊的人形去看看他。离苦睡得极不安稳,皱着眉头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他的屋里简陋,似乎是刚到了这里,东西还未收拾。阿迷的法术还未修到可以挥一挥手就把东西都归位的程度,只好自己将这屋里打扫干净,东西都摆放整齐。还要防止离苦醒来。只要他一个转身,阿迷就要赶紧躲起来,它可不想再吓死他一次。
离苦醒来的时候有些懵。他不记得自己几时添了夜游的毛病,怎么屋里都已经收拾妥当。
小和尚回来以后又如往常那样晨昏浇水,闲时来找它说话。阿迷有些疑惑。离苦这世还叫离苦,还是个小和尚,还在这个寺庙,还是受着师兄们的欺负,还是受了欺负就跑来这里哭,还是给它起了名字叫阿迷。不同的是,这次是被父母丢弃在山门,自己爬上山来,入了佛门。
按理说,凡人投胎转世是断不可能与前世相同的,为什么离苦这般不同?它想不通,便想着等玄清来找它再问个明白。玄清自离苦出现后还未来过,不过有小和尚陪伴,它倒也不期盼着他来同它说话。
阿迷虽不成妖,法术也不高,但好歹可以化成个模糊的紫色人形。离苦的活,它都帮他做完,离苦受了委屈,它便帮他讨回来。到最后,也没人再找他的麻烦。
离苦一直觉得自己有夜游的毛病,为什么每次他睡一觉醒来,柴也劈好了,水也打好了。甚至屋里都干干净净。他除了打坐念经,其他的时间便来后院发呆,偶尔同它说说话。他因少了一魄,练功再认真,修为也并不高。不过阿迷觉得这都是小事,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听他说话就是好的。
阿迷自己的时候并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多快。因为二百多年了,它才化成这个样子,玄清也一直未有什么变化。可看着离苦又从一丁点的娃娃长成身材健硕的年轻人,才感慨,时间真是如老树精所说的,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回。
离苦已经快要二十岁了,阿迷也已经快要成妖了。它每日都喜滋滋地享受着离苦的照顾,等待着成妖化成人形后来场话本里说的邂逅。
一日清晨,离苦又来给它浇水。他蹲下来看着它,他也不是第一日这样看它,阿迷以前都是不在意的,可今日却在他灼灼的眼神里红了脸,如初见一般。离苦说的话,却让它从叶子尖凉到了根里。他说:“阿迷,你怎么十多年来,还是一个模样?”阿迷的叶子瑟瑟发抖。“离苦,我不要浇粪水。”
阿迷没有等来离苦浇粪水。下午的时候,天突然就黑了,像是黑夜一样,不久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它的小棚子早早就被吹跑了。它修炼了快要三百年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水。不知哪家龙王布雨,竟枉顾生灵性命。阿迷有些承受不住,晚上它还可以躲一躲,可白天它无法幻化人形,只能生生受着。
它尽了最大努力用了些法术护体,并没有什么作用,叶子已经折了几片,雨并没有停的迹象。看来今天定是要被拍回土里去再修个几十年了。阿迷叹口气,不知离苦发现它不见了是否会伤心。
就在它顶着最后的叶子摇摇欲坠之际,院门口突然冲进来一个人。隔着雨幕,阿迷看不清晰,那人拿了雨伞,可这雨,瞬间就把雨伞打穿了。他跌跌撞撞朝它而来。
“离苦!”
阿迷看着离苦从雨幕中穿过来,他的衣服都湿得彻底,走路不稳,可还是坚持用身子给它挡了风雨。他跪在地上低头伸手成环抱的姿势,将它护在身下。它抬起头看到的就是离苦满是雨水的脸,它连伸手给他擦一擦都做不到。
阿迷一直知道它是不同的。它的叶子平常时候是绿色,修行时就会变成紫色。几十年了它虽没有长高,不过到离苦小腿的高度,但根茎却比寻常的小草粗壮了许多。除此之外,它也实在不知道与旁的小草有什么不同。然而,离苦却舍身来救它。
“离苦,你不必如此,我……我大不了再回去修个几十年就是了。”
“离苦,这雨我瞧着是有些法力的,你的身体怕是经受不住。”
……
阿迷说了很多,离苦听不到。他一直坚持地给它挡着雨,撑起了它的晴天。上天怜悯,雨在天黑前终于停了。可离苦却倒在了地上。这后院偏僻得很,没有人来救他,他倒在地上,脸上有污泥,看起来很是可怜。阿迷虽听得到他的呼吸,知道他还活着,却一直念着他缺一魄,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
终于等到太阳的气息消失在西山之后,她慌忙化了模糊的人形去探他的气息。还好,好像也未造成什么损伤。只是受了风寒,有些发烧。阿迷将他搀扶回屋里,放在床上。它用它有限的法力给他输了些灵力,看着他渐渐地呼吸平稳。阿迷用它模糊的手去碰离苦的眉眼。它以前总是怕惊了他,可这次他睡得极其踏实,它也大着胆子去碰触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阿迷嘴角向上想笑,可眼泪已经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离苦!我的离苦!”
玄清的声音却蓦得从外面传来。“阿迷,阿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