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庭审到合议,中间又不断出现检察机关重新提交的证据……等待宣判的日期从一个月增加到了两个月,又经过几次的重新计算审理日期,几个月的时间便如流沙,从指缝之间不经意地流逝。
四季无声交替,窗外的花谢又将花开,枯老的枝条重又摇曳起绿意。只是四季的交替尚有固定的时间可期,却没人能够准确知道这件牵扯重大的案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宣判,而宣判的结果又是什么。
纵然月家是巨商,可是这件案子已经成为了省纪委、乃至中央纪委督办的案件,月家能使的力气都使到了,却也难以清楚打听到审理的内情,无法预测宣判的结果。
时光在月家仿佛变成了佛爷的喜怒双相:一面是大家在煎熬中等待案件的最终宣判;另一方面,则是看着小花儿日新月异地长大。
也许正是这样冰火两重天的对比,才使得月家上下越发自主不自主地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小花儿的身上,只要小花儿出现在大厅里,便上至月家二老,下至家里的佣人,都会找机会聚拢过来,只看着小花儿笑。
看见这样的一幕,兰溪真是既心酸又欣慰。
其实当初她用了一点手腕,迫使郑明娥接受了小花儿正式的登堂入室,但是郑明娥与整个月家对小花儿的到来,态度还是有一些回避的。郑明娥对小花儿也是有点点爱搭不理,素日也顶多是当着月慕白的时候还算有些亲近。
兰溪知道,郑明娥这态度不是因为小花儿,而是针对她。就算这个孩子是典型的月家子孙的模样,可是显然郑明娥一点都不喜欢是她生下的这个孩子。
中国从古至今,并不只是母以子贵的,其实在宫廷或者是豪门人家里,往往更是子以母贵——只有出身好的母亲,所生出来的儿子才更受重视,更有机会赢得将来的继承权。
可是是这段难熬的时光却让小花儿天真无邪的笑容成了最甜美的灵药,成为了月家每个人借以疗伤的唯一方法,于是不经意之间小花儿一跃成为月家的中心。
便是一向刻意冷落小花儿的郑明娥,也终于会望着小花儿笑。
那笑,是发自肺腑的,兰溪看得出来。
所以如果从客观上来说,兰溪知道自己是该感谢月家这一场离乱的——有一点点像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吧,如果没有香港的沦陷,没有那一场倾城的灾难,也许那两位男女主角还不会真的掏心掏肺地爱上。
这样想来,兰溪的心里便更是对月明楼挥之不去——仿佛怎么看,都是因为他的离开,而让小花儿赢得了这样的关注。
晚饭后,月中天老爷子和月慕白逗着小花儿玩儿,郑明娥叫兰溪进了书房。
整个月家,这时候唯一不知愁苦的只有小花儿。此时小花儿嘎嘎的笑声还能透过门板传进来。郑明娥凝神听了会儿,难得地仿佛极轻极轻地笑了下,抬眼望兰溪,“杜兰溪,小花儿马上就满周岁了。”
兰溪心里也是一疼:是啊,儿子都快周岁了。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过了这么些日子。
可是这些日子一直揪心着月明楼那边的事情,揪心着爹跟月家的恩仇,她都差点忘了该给小花儿好好办一个周岁的仪式。
郑明娥盯着兰溪,“你倒是想什么时候才跟小五完婚?”
兰溪一惊,望着郑明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如果说月慕白的求婚,她尚且还可以找一点理由拖延,或者就干脆拿出郑明娥来当理由也可以;她却没想到郑明娥会主动向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兰溪怔了片刻便笑了,“老夫人您向来是直率的老人家,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您一向都不喜欢我,我知道;所以您又何必这样勉强自己而问我这样的问题?”
兰溪高高扬了扬下颌,“我记得老夫人当年曾经说过,最讨厌钓金龟的贫家女,我也说过我不会嫁入月家的。”
“我不是为了你。”郑明娥遭拒,面上有些难看,“我终归是为了小花儿!孩子这么大了,又是个男孩子,难道你不替他考虑!”
郑明娥越说越气,“你要是真的不想嫁入月家,又怎么会趁着在国外的机会,哄着骗着小五跟你生了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全然出乎意料,郑明娥知道的时候早已一切木已成舟,于是郑明娥心里还是认定这是兰溪的手腕的。毕竟麻雀飞上枝头,孩子往往是最有效的筹码,古来都是如此。
兰溪却笑着摇头,“老夫人这次是您错了。就算有了孩子,也不等于我就想嫁入月家。”
郑明娥气得攥起了拳头,“你也别以为我是代替月家在求你!虽然这阵子月家遭了这么多事儿,负面的消息像是一团一团驱不散的乌云,我们是需要一点喜事来提振精神,也要让外界看见我月家威望仍在——你跟小五如果能在这个时候结婚,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如果你不想的话,那也就算了!”
郑明娥咬了咬牙,“还有小花儿的周岁生日呢!用这场生日会,也一样能达到我期望的效果!”
瞧着老太太那死不服软的模样,兰溪真是有点牙根儿痒痒。这老太太就是性子太跋扈,又凡事高高在上惯了,明明是她有求于人,可是还弄得跟赏赐给你似的——怪不得这么多年来月明楼反骨越长越大,没一次跟她服软的。
说句刻薄的话,是老太太自己活该。其实她能遇见月中天这样的老伴、月慕白这样的儿子,没有闹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已是老天恩遇。
兰溪心里辗转着骂了两句,心里好受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她自己,何尝没有一点与郑明娥类似的固执?
宁折不弯,打掉牙齿和血吞,就像老妈曾经说过的,人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还得没完没了地继续撞,直到把南墙撞倒了,或者把她自己个儿撞死了,才算完事儿。
兰溪直视郑明娥,“不管怎么样,老夫人我也要说声谢谢——谢谢您想为小花儿做生日会。”
杜兰溪也是个倔脾气,脾气上来的时候什么都敢说,郑明娥可是领教过,还以为两人又要大吵一场,却没想到杜兰溪竟然忽然这样跟她说话,郑明娥有些接受*。
“杜兰溪你千万别多想,我不是为了小花儿,更不是为了你——我是正好需要这一场喜事,是为了给月家冲喜!”
看着老太太那死钻牛角尖儿的劲儿,兰溪不知怎地反倒扑哧儿笑出来,“好,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不管您说什么,在我看来,生日会总归是给我儿子办的,到时候我儿子也总是生日会的主角——这总归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所以啊,老夫人,我还是要跟您老说声谢谢。”
兰溪孩子气地展颜而笑——这些日子,月家最缺少的就是笑容,尽管揣着忧心的时候想要笑出来真的很难,可是她还是会努力做到。
不管未来怎样,不管前头还有多少波折,她也要笑着面对。
没有爬不过的山,也没有趟不过的河,是不是?
案件庭审进入尾声,陈志才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想为自己的量刑争取最后的从轻机会,于是他主动交待问题。
“法官同志,我今天想主动交待——当年鹏城发生过一件令人震惊的车祸,死者是月集团当时的总裁月潮生以及他的妻子与秘书……”
陈志才此言一出,法庭所有旁听者与采访记者的精神便是一振!
而坐在一边的月明楼则眯起了眼睛,玄黑的眼瞳里幽深得看不出一丝情绪。
法官点头。其实这件事早已在前期进入了相关工作人员的视野:月明楼何以会这样不顾一切地举报指认陈志才?除了经济上的缘由之外,办案人员也结合起当年的这桩命案,从逻辑上推断出,怕是陈志才与月潮生夫妇的死有关。为报杀父之仇,月明楼才会这样做。
只是,事情已经久远,当年知道此事的人又都铁嘴钢牙,这件事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与证人,所以在庭审的时候并未提起。今日是陈志才主动交待,办案人员也是精神一振。
月家的律师也是面上一亮,低低垂头与月明楼耳语,“太好了,我们等待已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了!小楼,你要为你父母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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