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像台北已经连续下了一星期的雨,台中一直都是好天气。

台中有大太阳,台中有方畅。而她现在正依偎在方畅的怀里,一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满是星星的天空,心满意足。

「明天不是假日呢。」她道。

「所以你想冲回去上班?」他问。

「搭早班的飞机当然没有问题。学你呀,你不是每天都搭最早一班的飞机上台北?匆匆来又匆匆走的,忙得连眼我打一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说到后来,极力想隐藏的怨还是泄露了出来。

「我不想在你上班时打扰你。」他鼻尖埋入她方沐浴过的秀发里。

「你很重朋友。」她叹气,「当你的朋友真好。」

「当我的女朋友不好吗?」

「很好呀。」只是有时候会很寂寞。她在心里悄悄说着。

「在想什么?」他把她搂到沙发上落坐,因为想看星星,所以他们没有打开屋里全部的灯,客厅里只一盏立灯亮着。坐下后,他才看清她脸上既幸福又带着点无奈的表情。

她收拾起低落的心情,笑问他:

「你朋友的这间公寓很宽敞漂亮,平常怎么都放着不使用?」

「这是卖不掉的余屋。」几个字就打发掉这个疑问,不说这间公寓其实是方予昌不肯卖,特地为他留下来的。「台中空屋率有多高你应该是听说过的。」

「我知道台中的空屋率高,可这也是看地段的吧?」虽然她还搞不清楚这里是五期还是七期,可是很确定这地方的生活机能优得不得了,而这幢大楼又盖得美观新颖充满了设计味,这间绝不可能是卖不掉的房子。所以……

「你在唬我?」她斜睨他。

他坏坏的耸肩,不回答。从冰箱里抓出两瓶可乐,回到她身边坐下。

他们静静的喝了一会饮料,她忍不住问他:

「你台中这里还要忙多久?」

「大概还得三个月。不过下个月开始,不必天天这样下来了,只要假日来台中就可以。」

假日?那他们还有时间约会吗?

「那是说接下来的三个月你的时间还是不属于我?」她低嚷。

「忙完这三个月,我所有的时间都属于你。」

「不可能的,你的时间都属于朋友,除非朋友不需要了,你才会把剩下的时间留给我。」她拥有的他,好少!

方畅看着她,意外着她口气里的烦躁,以及那烦躁下的闺怨。一直以为她非常独立,把生活安排得很安适——工作时心无旁骛,独处时自得其乐,与情人在一起时又能愉快依偎。

她应该是这样的人不是吗?那么为什么她现在的烦躁却是掩不住呢?她心中还有什么对他的不确定吗?这段感情教她没有安全感吗?

「你为什么对朋友这么好呢?」她问他。

「我对朋友好吗?」他不觉得。

「怎么不好?你都可以放下自己的工作这样奔波了。而且这种日子还要过三个月呢!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事业都没有野心的话,怎么会去对别人的事业尽心尽力?你不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你甚至是被动的,他们能让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多么了解他呀!方畅心里想着。顿了一会才坦言道:

「恩情吧。我想是恩情。」

她心一震!恩情?恩,又是恩!

「你的每个朋友都对你有恩?」

「不,应该说因为有恩,所以他们才会成为我的好朋友。」

「呀……」她叫了声,脑中也飞快转着,马上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那是说,你原本是不打算有朋友的?」

他想了下,点头。

「应该说我从来不想与人有这样深刻的交情。可是人生在世,总不能尽如己意吧!若没有这些恩情牵扯,我想我会一路孤僻到老,不会有知交。所以想一想,有一些恩情纠绊也是好的。」说着,笑了,「幸好这样的朋友不多,不然我搞不好得有三头六臂才成。」

她想到了自己先前一直在疑惑的,问道:

「为什么你对商业上的事这么熟稔呢?上星期你帮过周劭,而现在来台中,你提了一下,好象是来帮朋友的连锁超市做改造整顿计画的是吧?你怎么会呢?这可是要学有专精以及一定的经验才行的呀。」

「我大学读的是商学系夜间部,白天就在这个朋友的公司打工,也做了五、六年,所以这方面的学经历都不缺。而所谓的帮忙,也不是说光靠我一个人就能成事,我们也请了不少专业人士来一同做评估,我只是做最后的归纳统合工作而已。」

「所以你大学是在台中念的?」

「嗯。」

「这样半工半读的,很辛苦吧?」她感到心疼,「为什么你会这么辛苦呢?」难道方爸、方妈在他很年幼时就出了什么意外吗?这就是他们的自助餐店收起来下做的原因吗?

「不算辛苦。反正这种生活体验也是难得。而且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人生也算是幸运了。」

「所以只要你台中的这个朋友有事找你,你就会义不容辞的过来?因为这是你当初打工的地方?」这算是恩情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再加上我这个朋友年纪还太小,许多事总要找我商量才安心;他很有能力的,可是这么早就承担起一间大公司的兴衰,对他来说是太勉强了些。」

「年纪小?多小?」她脑中搜寻着台中企业界名人的姓名与年纪。她记得是有几个很年轻的老板没错……

「他才二十四岁,还在读研究所呢。」

二十四?她脱口而出——

「那不是跟你差不多年纪?」

方畅一楞,直直看着她,这女人……一直以为他才二十四吗?他是看起来比别人年轻了一点没错,但是他的言行举止种种表现,在她眼中看来也是相同于二十四岁毛小子的「青春洋溢」吗?会吗?是吗?

他有拉着她挥洒青春的汗水、泪水一同往太阳的方向奔去吗?他有带她去找一艘类似铁达尼的游轮,然后把她当成罗丝起子扭……不是,是把她当成胖萝丝、把自己当成神奇的瘦杰克,违法的站在船头栏杆上乱吼乱叫一通吗?

他没有吧?

「你以为我才二十四?」他危险的眯起眼。

「不然就是二十五?」她知道小男生对年纪问题也是很敏感的,所以回答得很小心。

方畅深吸一口气,才道:

「也许我没对你说过,我跟周劭国中、高中共当了六年的同学。」

他们是同学?!她直觉叫——

「天呀!你是说周劭留级过六次?」不然年纪差这么多的两人怎会成为同学?

跌倒!

方畅很想笑,又很想狠狠把她混乱的脑袋摇得清醒一点。

「为了你的饭碗着想,你千万不要在周劭面前这么说。」他提醒她,然后才道:「他没有留级过。」唔……大学不算,反正是在国外读的,就不说了。「虽然说他的功课一直不怎么出色,但每次在紧要关头也都能顺利过关,所以他没有留级过:而我也没有早读。我跟他同年纪,不是那种可以提早好几岁入学的天才。」他说得很清楚,不要她脑袋再曲曲折折的乱想。

那是说他们……同年纪?王攸贞脑袋仍是混乱,因为有些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所以她没有办法整理出一个明皙的条理,她只能呐呐的接着问:

「我记得周劭虽然跟我前老板同年,可是却小了他几个月。他们目前……都是三十岁,我下可能记错。可是,你如果跟周劭同年,不就是三十岁了?你不该是三十岁呀!」

「为什么我不该是三十岁?」他盯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是一脸的搞不清楚?或者更可说是,她为什么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

「你真的是三十岁了?」她问,很慎重的问。双手紧紧合十在胸前,冰冷而发着抖,等待可怕的答案到来。

「我三十了。」他点头。

「不可能!」她低叫,头脑感到晕眩。

「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你已经三十岁,那么你就不可能是方爸方妈的儿子了!」她大叫出来。

方爸?方妈?

方畅瞪着她,为着她口中吐出的这两个他也熟悉的称号。

起先是不明白的,但没有多久,他便弄清楚了——方爸方妈这一生帮助过的人非常多,所以这些年来予昌一直在抱怨老是有人在半路上拦截他,大呼着要报恩。她,也是来找方爸方妈报恩的?而且,还找错人了是吧?

她的目标是予昌!

同是姓方的他只是她的错认,以及……错爱!

面对神情惶然的王攸贞,他说道:

「我不是方爸方妈的儿子,我台中的朋友才是。他叫方予昌,今年二十四,是方爸方妈的独生子。」

她吓住,不只为了他口中说出的话,也为了他脸上那从未见过的冰冷。

冰冷,在他脸上冻成寒霜。

弄清楚了。

方畅不是方爸方妈的儿子。

方畅已经三十岁了——大了她两岁呢。

方畅来自一个曾经很富裕的家庭;从幼稚园开始,他一路就读着以「贵族」着称的知名学校,所以国、高中两个阶段才会与周劭同班——她后来才想起,这些权贵子弟是不可能在一般平民学校就读的。如果方畅只是一般人,那么他不可能会是周劭的同学。

而方畅的孤僻也是其来有自;因为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是在住校了,每年寒暑假也都只跟佣人生活,他的亲人并不关心他。他的母亲在他两岁时就过世了,父亲很快续弦,随着事业重心移到东南亚,加上经济环境的快速改变,他们很忙,忙到没有人会对方畅多看上一眼,把他丢在台湾、丢到学校也就不管了。

方畅习惯独自一人,方畅习惯没有朋友,也不要朋友。

可是天总是不从人愿。自他跟周劭同班开始,他寂寞安静的生命就开始变得很吵——周劭闹着要跟他比谁才是学校最英俊的校草。周劭每在考试时都从后面踢着方畅的椅子,要方畅罩他。周劭每天找他吃饭。周劭假日时都把方畅从宿舍里拖出来到他家渡假。然后,迳自宣称他们是哥儿们、是生死之交——有A书找他一起看、有烟找他一起偷抽、有电动一起沉迷——的那一种过命交情。

一直以为日子大概就是这么下去了。可是在高一那年,家里有了变故,父亲在印尼经商失败,欠了台湾这边的银行一屁股债,不敢回台,从此失去消息。

台湾的产业被查封,方畅从此不仅没有亲人,也不再有人给他金钱上的供应。没有家,也没有住的地方,生命一下子更加茫然。

虽然茫然,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他在校外找到了一份打工工作,打算读完那个学期就休学,也跟学校告知了。

但是周劭阻止了他,强制提供他所有学费、生活费,方畅的拒绝对周劭来说只是不痛不痒的蚊子叫。

反正鲁着鲁着,周劭就是把方畅给鲁到留下来了。不过除了接受学费上的帮忙外,生活费方面方畅坚持自己赚。

这也是方畅为什么会认识方家夫妇的原因;他打工的地方就是方家的自肋餐店。方家夫妇知道他的情况后,主动提供住宿,说是用来抵他帮他们儿子补习的费用,其实是把他当自家儿子看待。

方氏夫妻是一对很善良的人,在自己能力内,他们对任何有困难的人都不吝施以援手。自助餐店的生意很好,但他们却从未赚钱,半买半相送也就罢了,还常常倒贴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里是社福机构经营来给流浪汉免费吃午餐的地方呢。

在方畅读完高中时,原本周劭又要故技重施鲁着好友跟他一同去英国读书。可是方畅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再接受周劭的帮忙,周劭帮他的已经够多了;再来是方妈台中的娘家传来母亲中风的消息,火速召他们回家。这一回去,却是压来了太多他们扛不起来的责任,方畅看在眼里,自是也走不开了。

这又牵扯出一件事情——原来方妈当年是个富家千金,在家人的反对之下跟着自家的厨师私奔到台北,气得好面子的父母跟她断绝关系。

如今老一辈相继凋零,也只剩一个孤单又中风的老妈妈,方氏夫妇立刻决定搬回台中,好好奉养年事已高又一身病痛的长辈。

自助餐店也就这么结束了。

方氏夫妇可以把老人家照顾得很好,却对自家事业的经营完全没辙,当时的方予昌又只有十二岁。面对生意一落千丈的连锁超市事业,以及超贷过度的银行贷款金额,他们除了傻眼外,根本无计可施,好象也只能等银行来查封了……

方畅看着,心里已经有了计画。他先报考中部的大学,考上后再转夜间部,然后进入方家的公司工作,跟在方爸身边,学习着如何经营超市,也说服学校几个知名的商学系教授担任公司的顾问,提供改革方案;而他跟在一边,像块超强的海绵股吸收学习。

请教授来私人公司当顾问的这个名目,很确实的就叫做——建教合作。

在方家公司工作的六年里,方畅自称是工读生,但他其实是幕后真正监督执行的人。

直到他当兵完回来,连锁超市已经成功转型,也渐渐有进帐,正在转亏为盈中,完全摆脱了倒闭破产阴影。方家夫妇放下心之后,为了老太太的身体着想,决定陪她到加拿大养老,这边就交给方畅去管。

方畅送定他们后,并不打算在台中久留,于是他又花了一年的时间训练一些人上轨道——包括已经上大学的方予昌。一切安排好了之后,他就离开了。

那时他二十七岁,虽然学会了方爸所有的厨艺,但自觉久旷,又跑去高雄餐饮学校修业了一年,考上厨师执照,这才回到台北。

原本想开自助餐店的,但是那时周劭刚回到公司体制里,水土不服,天天找他哭诉:不是把他该负责的企划案丢给方畅,就是拉着方畅四处度假旅行,开店的事也就一直这么耽搁下来了。

直到去年「周氏」的大众食堂公开招标,周劭苦苦哀求着他一定要去报名,又发誓会帮他找来一大票徒弟帮忙,方畅虽不特别积极,但也没怎么拒绝,无可无不可的去报名了,也在一票竞争者里脱颖而出,从此成了周氏大众食堂的厨师兼老板。

以上,是综合了方予昌与周劭的说明,她归纳出来的关于方畅的种种。

让她好心痛的种种。

最心痛的莫过于:当她渴望把他紧紧搂在怀中,给他满满的爱时,他却正在生她的气。

他人留在台中,把她送回台北,任由一方晴天一方阴雨天的遥遥相望,无计可施。就算她试着打他手机,他也不听;就算她搭机下去,他的行踪也难以掌握。

他……会一直生气下去吗?

会气到永远不再理她吗?

会气到甚至不想问清楚她心里全部的想法吗?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六天了……

他好吗?

她好想他。怎么办?

然后,又是假日。台北的天空放晴了,阳光从东方的窗口照进来,亮得好刺眼。

这样的好天气,是该出门走走的,可是她却心慌意乱,有一种无处可去的悲伤在心里煎熬。

她想去的地方只有一处,但那处此刻却贴着「此路不通」的封条,拒绝她的靠近。

两天前周劭给了她方畅的e-mail,她回家后就马上写了一封长信给他。虽然不确定他这些日子会不会上网收信,那么忙的他可能是没时间上网的,可是她还是写了,希望他会看到。就算还在生她的气,不想回信,也当作没看到的置之不理,可是她只想把心里的话好好的、完整的跟他说。

原先就想到他不会回信、或不会上网收信,所以当她在电脑前守了一整夜,却只不断收到垃圾邮件而没有他的回讯时,并没有太痛的失望。她接着写,并且寄出,目前为止共写给他三封信——

第一封信,她说了自己童年的生活,像在说一个无聊故事般的平铺直述。

一方面是因为她文笔从来就不佳,没能力做太花稍的修润来感人热泪,她只能以她的诚意一个字一个字的刻出她的心情。为怕弄混,还分列好几点标题来做说明,最后还有总结——虽然说整篇写完后,连她自己都怀疑那是一篇准备呈交给上司看的流水帐报告。

第二封信,她接着说明为什么会弄错他跟方予昌。

因为小时候模糊记得方妈他们都叫方予昌小名「昌昌」或「畅畅」的,她不太记得,但听到他叫方畅,便深信他就是方家的独子。对的,她是为了方予昌才跳槽到周氏,那时她没见过方畅,也没有动心,唯一想做的只有报恩。可是她看到方畅后动心了,心慌意乱得不知所措,甚至还指责起自己是来报恩的却搞成了暗恋太不像话!公私不分的自厌感让她开始挣扎又自责,偏偏方畅又说他不要成为有钱人或大人物,害她准备多年的「连锁餐饮创业计画书」只能成为电脑档案里的一份垃圾文件。如果她在周氏遇到的是方予昌,那么她只会提供那份企画书,只会想办法成为方予昌的大姐姐,让他功成名就,但绝对不会爱上他,她的爱只会给一个叫做方畅的男人。

随信附上那份档案,还不小心在后面写上「请指正」三个字,又成了一封给上司看的企画报告……

第三封信,已经没有话说了。会写,只是因为想他,好想他,想得都要开始怨他了。信很短,只写了一些太连贯的短句——

我不认为我该为我的错认道歉,因为我爱你跟我的报恩是两回事——

爱上你是很美好的一件事,而且很对。不管你是不是方爸方妈的儿子,只要是你,我就会爱上你——

找错恩人,我感到很糗;但是遇到你,却走很棒——

不管你怎样生气,我还走要继续爱你!——

你……还要生气多久呀?

现在,她打开电脑,想写第四封信,脑中却是空空无法下笔。但想到这是唯一可以让他看到她的地方,就宁愿望着空白写信档发呆,也不愿移开。

收信栏里断断续续的一直有信进来,她不死心的一再点过去看,也不意外的就只有广告信,再多就是前同事以及现在的同事转寄一些文章来给她。她面无表情的做着机械式的删除工作,努力想着等会要挤出什么文情并茂的字来写给方畅……还是她等一下就跑去台中碰碰运气好了,也许可以见到方畅。上次方予昌说要帮她的……

删着删着,突然又有一封信进来,她懒懒的看了一下,习惯性就要删下去的,幸好及时止住动作,怔了一下,属名是Austin。这……不是她前任老板的英文名字吗?前老板写信给她?!

她赶紧点进去看。这是他从韩国写来的,为了一件以前她参与过的跨国企画请她帮忙。不想在假日的一太早就打电话来打扰她,所以请她收到信后回复,他会打电话过来。

啊!会是当初那件被董事会搁置的案子如今已能见天日了吗?她很快想起来,也明白前老板只能找她,因为当时这些相关文件都是由她做最后的归档整理;而当初参与过的人,有的高升了,有的离开了,若想把这些东西完整的呈现出来,并整理成现在能用的案子,非她帮忙不可。

她很快的回信,也相信不出一分钟,来自韩国的电话就会响起。呆望着还是没写半个字的页面,她闷闷的把画面关掉了。

算了,反正方畅也不会回信给她,搞不好连第一封信都还没看过呢!等晚一点再来写信给他好了,等忙完前任老板的请托再说喽,她现在也是需要一点忙碌来让自己沉闷的心喘口气呀……

才想着呢,电话铃声已急促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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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完气,把精神提振起来后,她接起电话。

「我是王攸贞……」

今天没有她的信。

傍晚了,向西的窗口,夕阳斜斜的投射进来,一大片亮晃晃的金光泼洒在方畅俊美的脸上,以及他身前的电脑上。

理应被金光妆点得很明亮的人,却只浮现出阴沉的神色,两道剑眉锁成了麻花结,纠结得教人退避三舍。

他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跟各个连锁超市的店经理开会、跟专业经理人开会、跟厂商开会、最后还跟方予昌开会。他没有离开会议室,也没有离开眼前的电脑。他一直在注意有没有信进来,工作列上偶尔会传来新信讯息,可当他有空点进去看时,就只有垃圾信件,要不就是周劭寄来的各种笑话或有趣的影音档。本来他还有耐性点进去看,后来不知怎么的烦了,索性把周劭的信箱设定为封锁状态,让他的来信直接被送进垃圾桶。

他觉得很烦,愈来愈烦,不知道是因为正在进行中的改造计画有太多困难、杂音太多,还是因为台中今天的天气太热?反正他脸色很差,差得连平常最爱黏着他的方予昌都吓得速速结束会议,抱头鼠窜而去。

现在,大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他瞪着电脑,还是没有信进来。

今天是周六,她应该非常有空才对,怎么居然连一封信都没有?就算她的文笔真的很差,但他又不是什么文学奖的评审,不会对她的文章打分数,她大可不必感到怯笔。

虽然说她写信给他的方式,像在写给她的上司,他乍见之初真的是给他三条黑线滑下来,可是他还是仔细看完信,连她寄来的附档都看完了。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她写冗长的信,所以在收到第三封那样的短信后,还真是非常难以适应。可是他知道她尽力了,她尽力的写着她的感想,她用力的告诉他,她爱他。

爱他,也就够了,胜过以华丽词藻修饰出来的千言万语。

可为什么今天会没有信呢?

她以为他不会上网收信吗?她以为他收到了却没看,直接丢垃圾桶吗?她以为他不再理会她了吗?

脑中不断的在想,眼睛也一直瞪着电脑。没有信,她今天有那么多时间却没有想到要给他写信……

那她一整天在做什么?

忍不住的,他拿出手机拨她的电话——

家里的电话,不通,嘟嘟嘟叫个不停。

她的手机,没开机。

只好全力拨打她家里的电话。

方畅打了好几次,都是通话中。

她在跟谁说电话?

她跟家人不亲,打电话问候是有,但不会讲太久。而她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不习惯对着电话哈啦废话。她只会跟他没天没地的闲扯,不会对别人这样,她不习惯的。

那么,她现在在跟谁讲电话?

再试了一次,还是通话中,方畅过于用力的拍上手机盖子,眼睛恶狠狠的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