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笑笑间吃完宵夜,林逐汐自觉占到便宜心情好,折腾一下午仍觉疲倦,只想早点洗洗睡了。
“我抱你去。”萧景暄主动申请。
“不要。”林逐汐正揉着酸痛不减的腰,听到这句连声拒绝,咬着下唇不知道说他什么好,这人新婚夜倒怜惜她是第一次很克制,但后面就越来越没节制,这次坚决不要再给他占便宜。
萧景暄浅浅瞥她一眼,“我没打算跟你洗鸳鸯浴。”
林逐汐的脸颊瞬间通红,恶狠狠地一把推开他往浴室跑,却忘了自己体力不足,刚跳下床就腿脚发软,被早有准备的萧景暄稳稳接住。
“乖,以后别逞强。”他满意地抚着她的脸,知道她面嫩,只淡淡一句话带过,打横抱起她去沐浴。
浴池里水声哗啦热气腾腾,微烫的热水里撒满花瓣,热水浸过肌肤,她的肌肤很快被热水蒸成娇艳的粉色,林逐汐舒服地放松了全身靠在他身上,眼皮直下垂。
垂眸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他好气又好笑,还说不要他抱来,看她这好眠样,说不准会成为第一个被洗澡水淹死的人。
等他给她洗完澡,她早就靠在他怀里睡熟了,呼吸均匀绵长,红润的脸颊喷薄着朝霞般的气息,甜蜜芬芳。柔软的唇微微翘起,灯光下静美如樱,唇角点缀着若有若无的小酒窝,看上去多几分稚气可爱。
捞过池边的浴巾给她裹上,他将她抱到外间坐下给她擦拭,他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但她还是醒了,迷迷蒙蒙地转动眼珠环顾,她整个人蜷在他怀里,他长睫低垂如扇面,正低头一点一点地用毛巾细心地给她擦干脚趾缝里的水渍。
“我吵醒你了?”他拉了睡衣给她披上,抬头看向她,眼眸经过水雾蒸腾格外温润晶莹,一泊月色般照亮人心,极尽风流。
“没有。”林逐汐抱紧他的腰,脸颊紧贴着他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很恍惚,超过期待太多的幸福和甜蜜,让她有些不安和害怕,他现在给她这么多待她这么好,如果有一天,他统统收回,她怎么办?
“怎么了?”感觉到她突然瑟缩了一下,他垂眸关切地询问:“冷?”这天气应该不至于才对。
她往他怀抱更深处缩了缩,“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萧湛自黑暗中睁开眼睛,听着窗外一声声越发急促的风吹窗棂声,脑海里立即冒出这个念头。
风从窗棂缝隙里潜入,拂开重重纱帘,晃开隐隐灯光,明黄纱幔后销金龙凤枕锦绣蚕丝被华光灿烂,紫金帘幕金钩明珠叮当作响,声音在偌大寝殿里回荡,听的人心里也空落落的,平添寂寥萧索之意。
手心微冷,他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身冷汗。今夜批折子到亥时才睡,一个多时辰的睡眠里他居然做了梦,还……梦见了以彤。
依稀是十六年前的未央宫,以彤刚平安生下幼子,灵儿和暄儿围在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皮肤红通通的婴儿,他守在她床边,看着面带微
笑的妻子和怀里睡意甜美的婴儿,心里无限喜悦圆满。以彤脂粉不施素颜清绝,长发披散如流水,光滑熠熠,暗香隐隐,高贵天生的眉宇间,因儿女双全童声稚语而绽出温柔如春水的笑容,他也沉浸在那样完满的笑容和未央宫四季不败的花香里。
然后……
怀里面颊红润柔软白嫩的粉团儿变成面色惨青僵硬如石的尸体,妻子微笑的面容变成枯黑的焦骨,眼前啪的一声玉碎,遍地翠色晶莹的碎片,飞溅的碎片蹦上他的脸,他愕然看着滚落满地如血泪的碎玉,还没来得及询问,碎玉片已化为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火光里金漆粉饰宫阙楼台无声坍塌,奇花异草玉树琼葩尽作焦炭,红颜白骨朱颜成灰……
起夜用的朦胧纱灯不知何时熄灭的,或许是被风刮的?但窗户其实关得很紧,哪来的风?还是说,以彤,终于肯回来看他了?
萧湛躺在黑暗中,锦榻上,按住隐隐绞痛的太阳穴,痛苦地闭上眼睛。
完全没有用,似乎所有的记忆都被那漫天飞舞的火光强行打散,飞落的碎片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回忆,偶尔捡到的凌乱碎片锋利如刀俎,呼啸着如电掠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良久才感到尖锐的痛,手指一抹便是鲜艳的血痕,深夜里仍有鲜血滴落,只有自己才知。
往事如镜花水月般一触即碎,萧湛怔怔地伸出手,画面模糊动荡如烟光,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死无对证!好一个死无对证!”寂静的深夜里,似有女子疯狂而凌厉的大笑声,呼啸着利剑般投射而来。“好一个皇帝!好一个为人父!”
“我怎么就相信你了呢?你们这些为权势地位六亲不认的野心家,怎么会懂得人心和真情的珍贵?”她声音渐低,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意,沉凉哀伤,恍若独自赤足行走在青青草原,回头却看见来路覆满白雪生机全无,再也找不到归途。
“我为什么就没听父亲和哥哥的话,相信了你那所谓的虚假的唯一?”她呆呆地转头,仰望着云天深处,极东海渊,眼神很远。
她忽然转过目光,那般空茫又带着淡淡讽刺的眼神,看得人心里难受,只觉生出沧海桑田的空洞和寂寞。
她垂眸扫一眼全身,迅速抬手取下身上所有能代表皇族身份的配饰物件,连绣有凤纹的衣服和腰带都脱掉,抬脚便踩。那些珍珠琉璃翠玉水晶在她脚下被碾成五颜六色的粉末再随风飘散,她看着他惊怒交加的铁青面容,轻蔑一笑,解下腰间的凤佩。
那精致温润的美玉在她细致光洁的掌心里莹然生光,然而她看着那玉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堆里的石头,毫不犹豫地抬手就砸。
啪!
十二年前立后之聘,那代表大羽国母之尊的无上凤佩,此刻一往无前决然破碎。
碎片飞溅如血泪,满地乱滚的晶莹翠色里,她脱下镶珍珠的描金凤履,赤足踩在御书房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一身素白单衣,长发披散,毫无装饰地立在他面前。
十二年不见天
日的深宫岁月,不曾磨去她眉间畅朗浩然和天生绝色姿容,她依旧清傲雍容绝世无双,昔日的清灵少女,刹那重来。
不再是萧氏皇后,而是秦家天骄。
“你们萧氏皇家不许休夫或和离,但我可以废了我自己。现在我和你萧家再无关联,我为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应该再损失不到你们萧家的面子和利益了吧!”
那画面一闪,扭曲着不见,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挽留,眼前已是一片火红。
那夜未央宫近乎绚烂的大火似乎又飞到眼前,每一丝火星,都绽开疼痛的记忆。
他听说消息带灵儿急急忙忙赶去,路上灵儿嫌龙舆太慢,硬是从龙舆上跳下来撇下他拔腿就跑,她到时宫人正打晕前殿休养的暄儿背着他拼死往外逃,看着烈火中缓缓坍塌的未央宫,她连满面黑灰衣衫褴褛的弟弟都没看一眼,毫不犹豫地拔腿往里冲,被宫女们死死拖回仍发疯般的拼命挣扎。他到时她跪在未央宫外埋头不语,无声汹涌的眼泪将烟熏得漆黑的脸冲刷出一道道惨白的沟。
艳红火焰如遮天蔽日的幕布分割出生与死两个世界,他被侍卫们死死拦住,迎着呛人的烟灰,看着失魂落魄的一双儿女,那一刻忽然明白何谓痛不欲生。
然而那不是结束,那只是一个冰冷的开始。
幼子夭折,爱妻亡故,儿女离心……
秦家的当家人,他那位大舅子,更是打破誓言亲自前来,讨要胞妹的尸骨。
“我听说彤彤已自废皇后之位。既然如此,她和你萧家再无瓜葛。哪怕她死了,也不准留在你萧家!”
“我秦家的女儿,哪能顶着那样难听的名声离开?这是休书,你记住,是她不要你!而不是你不要她!”
“外甥女和外甥我要带走,你最好守着皇位做一辈子孤家寡人!”
最后带走自然是没成的,亡妻的尸骨却没保住。他不知道一双嫡子女是否知道这件事,但他不敢让他们知道皇陵里埋葬的只是衣冠冢,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他也提心吊胆很久,生怕秦家悄悄带走他们先斩后奏。但这么多年,好像风平浪静。
他早已想好,等暄儿继位,他就去秦家赔罪,为亡妻守一辈子的墓。
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写好传位诏书交给暄儿,又吩咐朝中重臣,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取出诏书,名正言顺地继位。这些年他见他成长为足够优秀的帝王,他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但也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他都是他的儿子,哪怕他不屑承认甚至憎恨,这依然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自己又还担心什么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疲倦地闭上眼睛。
梦里,依稀有粉白樱花缭绕飞舞,江南的烟波水色里,少女白衣猎猎,走近弹琴的年轻帝王,白玉箫轻横,大大方方地一笑:“兄台,帮个忙,前面摆擂台,下一关必须是男女双人组参赛,头名奖励里有份《江秋夜吟》的古曲谱,赢了其他的都归你,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