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娘娘,宫里的女人,一般进了家庙的,基本上就很少有人能指望再翻身了……而且,您曾那样触怒皇上……”
也不见得,武则天不是到了感业寺又重新崛起的嘛。
冯丰笑起来,不过自己可没有武则天的本事和心计,而且,也不打算再进宫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快快养好身子,早点离开这里,去找到穿越回去的那片神奇的土地,回到21世纪算了。
二人边讨论边往里面走,这家庙并不太大,也不怎么对外设香火,主要供应全部来自侯府,收入十分丰裕。
里面的环境整治得十分优美,而冯丰养病的这栋院子更是幽静美丽。
这是一栋小小的二层木楼,一进门,就是一座大的开满红花的花架,茂盛的一直伸展到了二楼。
楼上的卧室和书房、念经房都布置得十分雅致。尤其是卧室,推开窗子,几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茂盛的花儿。花架旁边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上面的银杏叶子簇簇新绿,又结满了累累的果实,夏天一过就可以收获了。
银杏的果实就是白果,白果炖鸡味道十分鲜美,冯丰一直很喜欢吃,忽然想起这是家庙,庙子里可以吃鸡嘛?
不会叫自己天天吃素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觉得门口一闷,又咳嗽起来,好一阵气血上涌。柳儿赶紧来扶了她:“娘娘,您快去躺着吧”。
靠坐在床上,冯丰从开着的窗子里看花木的繁茂,伸手甚至摘下了一朵红色的小花。她暗思,这古代还真不错,有这样好的房子,有吃有穿,要是在21世纪,每一根钉子都要自己亲手去挣来,并且,这时候,明显气候还没变暖,农历四月的天气,也一点不觉得炎热,在这花木繁森里,估计就是最热的六七月温度也不过二十几度,不然的话,古人夏天也穿的长衫怎么受得了?
住在这里养病,就得找点什么东西消磨时间吧。隔壁的书房里有很多书籍,不过许多都是经卷,什么金刚经啊、法华经啊、大藏经之类的。偶尔有些诗词集卷子以及一些书画作品。她随意拿了一本翻了翻,无甚兴趣,便决定临摹字帖打发时间,这是她大学的时候就有的一项业余爱好。
在家庙里呆了几天后,冯丰才发现,这里真是比皇宫好得多了。每天几个丫鬟仆妇伺候着熬药,饭菜也都是根据自己口味每天换着。而刘氏更是不辞辛苦,几乎每天都会煲了靓汤来让女儿将养,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过去一个贵族小姐所过的奢华生活。
她闲得无聊,便央刘氏给自己带一些稗官野史来看看消遣,刘氏心疼女儿无聊,便悄悄给她弄来许多书籍,刘氏自己不读书,也不知道区分,甚至一些春闱秘史都弄来了。但是,大本的繁体隶书、楷书的字看起来也相当麻烦,冯丰觉得自己跟半文盲似的,只好慢慢看,慢慢断句。有些春闱秘史的性养生方面的书,也顺便悄悄看看,倒庆幸刘氏不知书,不然,叫母亲知道女儿看这个,可就太尴尬了。
而长乐侯一得知伽叶国师能治疗女儿的病情,立刻赶去了京城,亲自去请伽叶大师,刘氏说,估计不几天就会到了。
长乐侯倒是不几天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是伽叶国师云游讲经去了,谁也说不准他的归期。刘氏十分焦虑,冯丰却觉得无所谓,这肺病拖着,反正一时三刻也还死不了。
她心里暗自揣测,一般得肺病的人都是忧郁过度所致,文人才爱得肺病,比如著名作家郁达夫之类的,何以冯妙莲年纪轻轻就忧郁成这样?可见皇宫内富贵闲人的生活是要耗尽心血的。
如此描摹写字,不知不觉,一个多月已经过去了,伽叶大师还是没有出现。
这期间,王夫人率领府里大小姬妾、子女来探望过两次,这嫡母倒也对庶出的女儿有几分关切,并非想象的古代大老婆就对其他姬妾的儿女残酷无情。
这是因为在古代,子女都要认大老婆为嫡母的缘故吧。就如《红楼梦》里的探春,叫母亲可是叫的王夫人,而自己的生母却只叫“姨娘”,所以,赵姨娘就很没地位,半奴半主的。
王夫人后一次来探望时,冯妙芝也跟着来了,却是站得远远的,也没和冯丰说一句话。这些日子,冯丰已经侧面打探得这位嫡出的冯家小姐,极富才气,能赋诗作文,书法也相当不错。她一向有点瞧不起只会卖弄风情的姐姐冯妙莲,现在见她因病和触怒皇上被赶回家庙,对她更是心生鄙薄之意,只是碍于父母的面子,才勉强来瞧瞧,不一会儿,便随母亲离开了。
冯丰见她完全是情敌柯然的面容,又一副孤高自许,孤芳自赏的样子,心里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感,见她不招呼自己,自己也不理睬她,暗思,好在她马上要进宫了,自己总算不用再整日面对她了。
冯丰的咳血症状一天比一天加深,甚至已经不能起床临摹字帖了。
她终日躺在床上,就连白果炖鸡汤都失去了吸引力,她双目失神、面颊深陷,心想,自己是不是就快要死了?死了之后会不会自动穿越回到现代?那样,也免得自己辛辛苦苦再去找那片牧场穿越回去了。
她在胡思乱想中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可是,偏偏这些日子,长乐侯都很少来看她了。
刘氏又是焦虑又是担心,在送走一拨一拨上到宫廷名医下到江湖郎中之后,女儿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她急得嘴巴都起了细细的血泡,每天烧香拜佛,求神问卦也无济于事。
这天清醒的时候,她看见刘氏满脸泪水地坐在床头,这些日子,她整日照顾自己,衰老得很快,头发都有些花白了,完全变成一个可怜的老太太了。
“娘!”
她挣扎着坐起身,拉住她的手,心里一阵悲悯,心想,这老太太是小妾,又只这么个女儿,要是自己死了,她的晚景可不知多么凄凉啊。
刘氏见她醒来,立刻道:“莲儿,你精神好点没?”
冯丰怕她担心,点点头,强笑道:“娘,你不要担心,死生由命啊。”
“莲儿,娘再去求求菩萨,娘这二十年来求神拜佛,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报应啊,娘一定要再去跪拜……”
生病了要去医院,要医生医治,求菩萨有什么用啊。唉,一个肺结核,要是在现代早就治好了,偏生在这古代就成了绝症,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她拉住母亲:“娘,没用的,菩萨只受香火,不管治病救人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啊,菩萨听了会不高兴的。”
“菩萨要这么小气,也就不是菩萨啦。”
刘氏看女儿胡言乱语,以为她病得糊涂了,加上求菩萨这么久也的确一点效果都没有,便忧心忡忡地道:“唉,伽叶大师怎么还不来?!难道上天真要将我们娘俩逼上绝路?”
“没关系啦,也许明天他就出现也说不定呢!”
“但愿如此啊。”
“对了,爹为什么很久也不来看我呢?”
刘氏听她问起,一脸惨然,过了许久才低声道:“苦命的莲儿啊,你有所不知,皇上已经下旨让妙芝进宫做皇后,半个月后就要启程了。现在侯府上下都在忙着皇后的大婚,远远近近的亲友已经陆续上门恭贺,你爹哪有时间来看你啊……”
哦,原来是这样!
冯丰想起冯妙芝终于也要跳进那“火坑”了,而且是心甘情愿,自命不凡地跳进去。她见母亲那副羡慕而不甘的愤愤的神色,笑起来:“娘,皇宫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用羡慕她,进去还有得她哭呢!”
“她可是皇后啊,统摄三宫六院,而且,她还是太后的嫡亲外甥女,嫔妃们谁敢得罪她?”
宫里,只有皇帝最大,如果皇帝看你不顺眼,皇后又算得了什么?再有太后做靠山,太后总要死吧?即便太后不死,几个皇帝又是听从了太后的旨意去宠爱皇后了?兴废荣衰还不是弹指之间的事情。不过,有太后做靠山,加上皇后身份做保障,的确比其他妃嫔的地位牢固得多就是了。
冯昭仪一出宫,王太后就赶紧让冯妙芝顶上,看来,是怕皇帝立了其他妃嫔,若有新的皇后,必然有新的皇后家族崛起和王太后的势力抗衡,王太后显然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出现。
刘氏见女儿不语,以为她心里难过,更是伤心不平:“妙莲,唉,你也别难过,都怪娘……”
冯丰奇道:“这关娘什么事?”
“都怪娘出身寒微,你才没能做上皇后,如今,唉……”
说到这点,冯丰自己也有些愤愤不平,丫的,冯妙芝凭啥一去就是皇后?冯妙莲熬了这么久还落得这种下场,心里不禁对皇帝更添了几分厌恶甚至是深深的愤恨,“娘,这不关你的事,都怪昏君狠毒,能离开皇宫,女儿是求之不得呢!”
刘氏低声骇然道:“莲儿,可别这么说,叫人听去了,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啊……”
哦,辱骂君上的确是大罪。冯丰赶紧住口,不想惊吓了母亲,心想,这什么破时代,被老公抛弃了,连骂都不敢骂一句。
接下来的几天,连刘氏都来得稀疏了,现在府里的嫡出小姐要进皇宫做娘娘,每个人都忙碌着,她既是小妾的尴尬地位,又加上自己的女儿这般境地,处境便越是微妙,更不敢不出面恭贺,怕背负了“醋妒”的恶名。
刘氏虽然已经年老色衰,可是长于刺绣,远近都很有名。冯妙芝对自己的几幅锦帕很不满意,王夫人便立刻要刘氏另外绣几幅。
刘氏为了女儿的病情几乎要发疯了,哪里有心情为取代自己女儿嫁入皇宫的小姐刺绣嫁妆?可是,却丝毫不敢违逆夫人的命令,只好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
冯丰情知自己活不久了,不想让这个古代唯一疼爱自己的女人以后为难,所以强烈要求她留在府里,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否则,等女儿死后,她的日子不知该如何难过呢!
刘氏见女儿态度那样坚决,又被王夫人冷言讥嘲了几句,不得不留下帮妙芝小姐刺绣赶工,自己女儿的病情可就再也顾不得了。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会隐隐听得远处喜乐的声音,那是侯府在忙着办那泼天的喜事。
冯丰整天躺在床上,浑身已经毫无力气,连家庙里盛放的各种夏日的花朵和葱郁的美景都不能吸引她了。她甚至无心伸手去摸摸窗外触手可及的红花绿草了。
柳儿不知出去做什么了,冯丰半闭着眼睛,胸口闷闷的,脑子里却是清醒的。
迷糊里,一双手忽然被人抓住。
她勉强睁开眼睛来,却见那张诡异的脸庞那么熟悉,每次都如妖魔一般突然出现。
他的脸上满是愤怒,咬紧了牙关,低声咆哮:“长乐侯竟然没有为你请医生?不是说回家会休养好些么?怎么会这样?”
冯丰笑了起来,声音微弱:“你怎么敢公然跑到这里来?”
他瞪她一眼,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是来看你的?本王是来恭贺表妹妙芝的,她就要进宫做皇后了……”
“贱人,都是贱人,滚开……”
“本王本来不想刺激你的,但是见不得你要死不活的样子,要是你能活了,本王就……”
“滚开,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三王爷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你病成这样还有精神吵架?你看你现在丑成什么样子……”
冯丰怒瞪他一眼,忽然大声道:“非礼、非礼……”
他听见她大声呐喊,吓了一跳,退后一步。
“丫的,小心暴君知道了要你狗命,滚吧!”
他叹息一声,看看床头,冯丰这时才发现床头的柜子边上放着一个盒子。
他打开盒子:“这有一棵人参……”
冯丰立刻双眼发亮:“千年的?”
许多武侠小说里都说千年人参可以起死回生哦。自己吃了也起死回生该多好啊。
“哪有那么多千年人参?有个四五百年就不错了。这人参你熬汤喝了吧,看能不能好点……死马只好当成活马医了!哎,妙莲,你真是苦命……”
三王爷的手又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冯丰听得他那样伤感的声音,还说什么死马活马,浑身简直要起鸡皮疙瘩,忽然道:“你的王妃呢?”
他怔了一下,没有作声。
“你们这些贱人,就喜欢背着老婆在外面勾三搭四,快滚,看到你我就心烦……”
三王爷气得嘴唇都有些发青,却并不暴跳如雷,好一会儿居然又弯下腰来,摸摸她的枯瘦的面颊:“妙莲,你快点好起来啊,要是能好起来,别说骂我几句,就是打我几拳也没有关系啊……”
简直受不了了!
她眼珠子骨碌转动一下:“哎,暴君又要做新郎了?宸昭仪生了没有?”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的事情?”
“你是不是很羡慕暴君啊?所以想来占他的下堂小妾的便宜?”
他没好气地撇撇嘴:“这是什么女人啊,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你也不照照镜子,现在有什么便宜可给人占的?”
冯丰翻翻白眼,胸口又是一阵闷闷的,干脆闭眼不理他了。
这时,门口已经有了脚步声,那是柳儿回来了,三王爷赶紧退后几步,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门口,柳儿迎着他行了一礼,神色焦虑:“三王爷,您说娘娘还能不能好起来?”
他黯然摇摇头,耳边也隐隐听得侯府传来的喜乐之声,那是他的嫡亲的表妹要进宫当皇后了,而她的庶出的姐姐,自己心仪过的女子,却只能这样躺在床上,或许再也起不来了!
“柳儿,你好好照顾娘娘……”
“三王爷,您……”
他正要回答,忽听得一个泼辣的声音:“你快滚,以后你再来看我,我一定给暴君说你小叔子想打嫂子主意……”
原来是蓬头垢面的冯丰挣扎着走到了门边。
他恨恨地看她一眼,摇摇头。
“滚开,我讨厌你得很!”
他的脸涨得通红,恨恨地低声嘟囔了几句什么,就大步走了。
柳儿抢上一步扶住冯丰,低声道:“娘娘,他也是好意……”
冯丰勉强笑笑,那三王爷仿佛是借口妙芝大婚,专程来看自己的模样。越是如此,自己越是要小心,否则,一旦传扬出去,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何必还连累他?
这古代啊,有情人似乎是那么地少,仅有一个,又还是有妇之夫!
罢了,罢了!
这一日,正是冯妙芝进宫的日子。家庙里使唤的丫鬟仆妇都赶回去帮忙了,就连庙里的师太们也祈祷叨扰喜酒去了,诺大的家庙只剩下柳儿陪着半死的冯丰。
艳阳高照,窗外的花树分外茂盛,却也分外冷清。
冯丰独自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无限的绿色,心想,任何时代,出家人或者红尘中人,都逃不开“权势”、“利益”二字。家庙的师太们自然得巴结家主,以保持优裕的世外生活,这似也无可厚非,君不见当今少林寺的释永信大师还自任少林公司的CEO呢,完全一幅老板派头了。
她觉得口有些渴,柳儿便去烧热水,再顺便把药和饭菜给弄好。
冯丰一个人躺在床上,头越来越晕。远处似乎隐隐有喜乐的声音传来,那是人人羡慕的女子即将成为一国的国母,母仪天下了。
冯丰抬起头,再细细一听,可是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柳儿进来,一脸的烟灰,白皙的脸花得如一只小猫。
冯丰见她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碗什么东西,好奇道:“柳儿,是啥?”
“三王爷送来的人参,怕不得有好几百年了,娘娘,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不如试试……”
完了,大家都是要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冯丰笑道:“我喝喝看。”
柳儿立刻在床边坐下,喂她喝了一口,冯丰便呕吐不止,柳儿只好放在一边,喂她喝点水,擦拭干净又扶她躺下。
冯丰不甘心,过得一会儿又坐起来,干脆捏了鼻子,一骨碌全部喝了下去。
柳儿似松了口气,冯丰也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去。
可是,这一躺下去,不一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不仅胸口发闷,头脑发晕,全身上下似要爆裂似的。
她勉强坐起来,可是,头一低,就流出鼻血来。
这下可好了,不止呕血,还流鼻血,她看着被子上的血迹,骇得大叫一声:“丫的三王爷害我,我命休矣……”
话未说完,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床上。
柳儿见她目光已经有些散乱,几乎急得要哭起来:“娘娘,你坚持一下,奴婢再去拿其他药,还有几个郎中……”
冯丰点点头。
柳儿走了几步,忽听得冯丰一阵剧烈地咳嗽,她急忙回头,见冯丰呕出大口鲜血,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她赶紧跑了回来扶住冯丰,“娘娘……”
胸口一阵阵窒息,眼前已经开始金星乱冒,冯丰低声道:“柳儿……我快不行了……你服侍我这么久,柜子里那些首饰,你和我娘一人一半吧……”
柳儿听着她竟似在交代遗言了,吓得哭了起来:“娘娘,奴婢马上去请侯爷和夫人……”
冯丰摇摇头,“侯爷现在哪里有空管我?我娘,唉……她处境艰难,你还是不要打搅她了,反正我都是要死的……没想到我来到古代竟然是这样的命运,唉……也许我死后,就会自动回到21世纪了,死了也不错……”
柳儿听她胡言乱语,知她已经时日无多,大哭道:“娘娘……娘娘……”
“唉,真是不甘啊,这古代之旅竟然就如此结束了,还受尽虐待……”
此时,方当正午,六月的艳阳火一般在头顶,身上和心上一样寒冷,眼前一黑,只隐隐听得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冯丰却笑了起来:“也许,我马上就会回到21世纪了,醒来时,已经走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