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  竹马弄青梅(下)

还未走到近前,韩婉婷就闻到了一股呛人的烟味。地上随意的扔了几个烟头,看样子,他已经抽了不少。他靠坐在台阶上,伸着瘦长的腿,衬衣的领口大敞着,隐隐的能看到胸口处的旧伤疤。他的手里拿着酒瓶,见到她走过来,他仰头便是将酒瓶里的酒大口的喝着,瞪着一双冰冷冰冷的蓝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神志已经有些模糊。

她走了过去,微微蹙着眉在他身边蹲下,低声说道:

“你的病才刚好,伤口也才刚长好,不应该抽烟喝酒的,那很伤身体的。”

“哼!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高兴怎样就怎样,不用你多管闲事。”

“把酒瓶给我好吗?我可以用它当作酒精消毒,然后就能帮你的手包扎一下了。为什么总是让自己伤痕累累?”

她低声的说着,声音在微微发颤,伸手想要去握他那只满是血痕的大手,被他不领情的一掌拍开:

“滚开!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那让我看了只觉得恶心!回到你男人的身边去吧,像我这样的卑贱身躯,受不起你大小姐的好心!”

他想到下午见到的那一幕,想到被她玩弄在鼓掌之间的痛意,心中愤然,蹭的一下起身,甚至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要上楼,被她一把拉住了袖子: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我要去香港一个月吗?那是因为……”

“你不用向我解释,我不配听!我没有这个资格!我是谁?一个瘪三,流氓,阿飞!你韩大小姐的行踪,用得着向我报告吗?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和你的爱人一起全世界都可以一起去!别说香港,就是美国太平洋,欧洲,你们都可以去!与我有什么关系?!笑话!”

“什么爱人?你说什么啊?我没有……”

“韩婉婷!别把我当傻瓜!我虽然没念过书,但是我有脑子!我不笨!你们有钱人家那套追情逐爱的游戏别来拿我当试验品!承蒙您韩大小姐关照,承蒙您的青睐,我这么个卑贱的人也能被您选中,差点相信了您,被您的诚意感动,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幸运儿,以为天底下还真有吃着天鹅的癞蛤蟆啊!

原来您不过是耍着我玩的,嗯?是要让那位优秀的先生有些危机感吗?还是要故意让他吃醋啊?抱歉,韩大小姐!我没功夫跟您玩这套游戏,您有这个时间,还是另找他人吧!此时此地,我再警告你一次!从今往后,你不许再到这里来!不然,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他说话的口气阴森怖人,脸上不带半点表情,在昏黄的路灯反射下,他的半张面孔全部隐在了黑暗之中,衬着他厉声的指控与威胁的话语,让她听得心头一阵阵的发颤。她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满满的心疼。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拳头就在她的眼前扬起,她可以清晰的看见早已干涸了的血肉模糊的皮肤。伤成这样的手,他怎么可以不治疗呢?他为什么总是要带着一身的伤活着呢?

她听出了他说这些话时受伤的心情,也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更能理解他始终抗拒她,推开她的初衷。所以,她没有因为他凶狠的表情而退缩,也没有想要放开手中紧紧攥着的袖子,尽管小腹从下午开始就在一阵阵的作痛,疼得她背后的冷汗直冒,疼得她连努力解释的力气也没有,但是,她还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紧紧的拉着他的袖管:

“你不要走,听我说好吗?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我不是……”

“啪”的一声,气恼无比的他将手中的酒瓶子朝地上重重一扔,四散飞溅的玻璃碎片溅了一地。陡然间爆出的这声响,惊动了原本远远的躲在弄堂口胡吃海喝的男孩子们。他们寻着声音望了进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韩小姐面白如纸,纤细的身形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却还是紧紧的拉着老大的胳膊,仿佛在争吵着什么。

旁观者们一看这由头,只当是两个人在闹别扭,又乱哄哄的一散而开。阿根伸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见左右无事,刚想要回过身去继续和兄弟们吃吃喝喝,眼角忽然扫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不远处站着的韩小姐,白色裙子上怎么会有像血一样红色的东西呢?明明她刚才来的时候还没有啊!

阿根一见她身边的地上遍地的玻璃碎片,顿时联想到是不是被玻璃溅到了流血了,连忙叽哩哇啦的大叫起来:

“不,不好啦!老大,老大,韩,韩小姐受受伤了!她,她的裙子上有血!有血!”

本欲一甩手推开韩婉婷的“老大”,一听阿根的大呼小叫,顿时脸色大变,他顺势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往她身后一看,果然,就见白色的裙子上染着一大滩触目惊心的红色。再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眉紧蹙,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了。想到刚才自己摔碎的玻璃酒瓶,和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也许就是他闯下的祸,伤害到了无辜的她,他的脸色更是绷得死紧。

“你忍着点,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的额头已经因为疼痛沁出了豆大的汗珠,根本说不出半句话,连眼睛都疼得睁不开,双手只能用力的按着像被刀绞似的小腹,整个人几乎快要佝偻在一起。他一见这情形不对,连忙将她一把抱起,大步的朝着弄堂外跑去。黑皮和阿根等几人下意识的都要跟去,被他喝住:

“你们都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没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出去生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警告,他头也不回的抱着韩婉婷消失在了夜色下的街头。阿根忧心忡忡的看着老大消失的地方,很是担心的嘟囔道:

“韩小姐不会有事吧?好端端的,怎么两个人就这样闹起来了呢?明明老大很喜欢她的嘛!”

“嗨,这种事情,哪里是咱们外人能弄明白的?别管那么多了,乖乖的在家等老大回来再说吧。要是韩小姐真的受伤了,咱们找个时候再去医院看她。回去吧,回去吧。”

渐渐的,众人议论了一会儿闹哄哄的也便散了,各自回了自己居住的蜗居。阁楼上,黑皮、阿根、四毛和阿龙四人都躺在了只铺了灯草席的破木头板床上,静静地睡着,在上海夏夜的奥热之中,等待着老大的回归。

他抱着怀里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的女孩一路飞奔,看着她痛苦的面容,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在颤动。手臂上越来越重的濡湿感在分明的告诉她,她出血的情况很严重。是他害她受伤的,是他!明明他想从她那里得到自己一直渴望的情感,可是,最终,他却令她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他简直该死!该死!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了,你忍一忍,就快要到了。”

看着她如此痛苦的表情,他说话的声音也在不住的颤抖。他越发用力的抱紧了她,仿佛抱着的是稀世珍宝。他在路人惊诧的注目下,飞快的跑过两条街,一直跑到一条小马路上的中医馆里,一进门,他便朝着安静的医馆大堂失声大叫:

“大夫!大夫!快来人哪,救命!救命啊!”

闻声而出的老大夫乍一见到他手里抱着的女孩裙子的下半身几乎都被红色浸染,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生产的时候大出血,连忙让他将人抱到了后堂,准备为女孩号脉诊治。诊病的时候,不断在老大夫身边追问她病情的“老大”,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老大夫“请”出了后堂。一下子完全不知道堂内情况,也见不到人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小的院子里满地打转,所有的心思都牵记在了韩婉婷的身上,自己沾染了一身的鲜血也顾不上擦洗。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堂的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了。他箭一般的冲了进去,就见韩婉婷蹙着眉,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诊床上,仿佛还在忍受着痛苦。而一旁的老大夫则已经面色安详的坐在了书桌前,端着工笔写着药方子,先前紧张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他发了急,冲到老大夫面前,忙不迭的问道:

“大夫,她的伤严重吗?她的腿上今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捻了捻胡须,脸上带着格外玩味的笑意,在圆圆的眼镜片后抬起头看他,微笑着摇头道:

“呵呵,放心,放心,她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那为什么她会流那么多血?”

“那是少女初潮的经血,流了这些血,便是说明她已经长大了,能够嫁人生子啦。”

他一听老大夫的话,当下立刻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血全都涌上了头脑,耳朵里仿佛也听到“轰”的一声,羞臊的面红耳赤,满脸发烫。原来,他衣服上沾染着的,全是她的……一想到这些,他身体里的血液如千军万马一样在奔驰着,咆哮着,头脑也在隐隐的发胀。从小就和一群孤儿们一起长大的他,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些男女不同的生理现象,本来他就在对自己身体越来越奇怪的反应感到困惑,更是不知道女孩的身体也会有这么神奇的生理现象。

好容易压下了身体里蹿流着的激越情绪,他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韩婉婷,带着满腹的疑惑小声的问向老大夫:

“她,好像很痛。是因为出这么多的血吗?”

老大夫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白纸一样一无所知的男孩,微微一笑,像个和善的爷爷教育着自己的孙子一般,慢斯条理的回答道:

“每个人的体质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在月事的时候是不会感到太痛苦的,但有些人就会有腹痛的现象。这可能与天生体质偏寒有关。所以,需要长久的调理。我给她开了副方子,回家以后,照此方服用几剂,可消减腹痛,调理经血。今后饮食不可偏寒,以免伤宫。好了,抓药去吧。我刚才为她施了针,她在这里休息片刻,转醒后便可与你一道回家。不过,你们要千万记得,月事期间,千万不可行房,切忌切忌!”

他的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老大夫刚一说完,他便逃命一样的冲出了后堂,直奔前店而去。老大夫说的那些话,简直让他羞臊的手足无措,脸烫的几乎要烧起来。抓完药,他刚想要回到后堂去,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又转身跑出了医馆,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悠悠转醒后的韩婉婷,腹痛状况已是好了许多。可当她从老大夫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到是他抱着自己来到这里,那么他一定也知道了自己月事初潮的事情,顿时羞得快要把头埋进被子里去了。她哪里知道,自己肚子的隐隐作痛竟然就是月事来临的通告。早知道这样,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在他面前出这么大的丑!

正懊恼着自己的莽撞,突然,他急冲冲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包袱。他大约是没想到她已经醒了,两个人的视线霎时撞在了一起,两张脸几乎同时涨得通红,迅即两人的视线连忙各自移开。

他像木头人似的站在门旁,四肢僵硬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动。连连做了几次深呼吸,他才满脸通红的一点点的挪到她的床边,眼神闪烁的望向她,将手里的包袱递到了她的面前,声音抖得都走了音:

“那个,你,你,换上吧。那个,那个脏了。等会,我,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一溜烟的又冲出了后堂。韩婉婷面红耳赤的也不敢看他,好奇的打开了他递过来的包袱,就见里面放着的是一身半旧的女学生制服。看尺寸,仿佛与她的大致相同。在心里感动于他细心的时候,却也忍不住微微的泛着酸意。他怎么会有一套与她尺寸相当的女学生制服?是谁送给他的吗?还是,他一直随身珍藏着的呢?

忍着小腹处隐隐传来的痛意,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慢慢的从房中走出。他就站在廊下不远处等着她。见她走来,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半低着头,小声的问道:

“你,你好些了吗?”

她羞涩的咬着下唇,点点头。

“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她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双手紧紧的将那包换下来的脏衣服抱在胸前,小脸几乎全埋了进去。

“那,那,我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默默的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一起走出了医馆。两人一路走了很远,却都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在这样尴尬的时刻,该开口说些什么,所以只能无声的沉默。当快要走到韩公馆的时候,韩婉婷终于鼓足了勇气,停下了脚步,对着他的背影,用异常认真且坚定的口气说道:

“我没有拿你当爱情的试验品。我也没有和你在玩游戏,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很喜欢。就算你讨厌我,想要赶我走,我也要说出来。如果你说的那个什么‘优秀的先生’是穆然的话,那么,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我只当他是哥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停下了脚步,却不回身,只是静静的站在她的前方,沉默着,听她诉说: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不告而别,可是,每次你见到我来,都会生气,发脾气。以前你没有生病的时候,我可以厚着脸皮过来。可你病得那么重,若是我再贸然的跑来,惹你生气,你的病还怎么会好呢?所以,我才决定让你静养,不再过去打搅你。因为我知道,很快我就会回来的,等你好了,我还是要来见你的。”

她垂着眼睫,小声却坚定的诉说着自己的心情,根本没有发现他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她过了很久都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不禁伤心起来,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掉出。

“我有什么好,一个瘪三而已,竟值得你这样喜欢?”

他的声音忽然自她头顶传来,她泪眼朦胧的连忙抬起头来,就见他板着脸,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她又一次咬起了下唇,想了想,鼻音嘟囔着回答道:

“反正就是喜欢,比喜欢穆然还喜欢。”

听见“情敌”的名字,固然她的心里没有那个人的位置,可他还是忍不住抖了抖眉梢,心里一阵阵的发酸。他撇着嘴,不再说什么,拉起她的手,慢慢的陪着她一起朝前走,月光如水,他的心情已是渐渐的开朗起来。

转弯过去便是她家的大门,他停了下来,将手里提着的药包递到了她的手中,努力的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

“大夫交待的话,你都明白了。药要好好吃,没吃完之前,别再往跑来跑去的,尤其少往男人堆里扎!幸亏今天就我一个人送你过来,这件事情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然,你的脸面要往哪里放?还有,不要总咬自己的嘴唇,本来嘴唇就长的不好看,再这么咬下去,变成兔子似的三瓣嘴,难看的要命,将来谁还愿意娶你?听见没有?我说完了,进去吧。”

他说完这些越来越带着命令口吻的话,不待她回答,便飞快的从她眼前跑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禁不住抱紧了自己胸前的旧包袱,恋恋不舍的走进了自己家的大门。她并不知道的是,他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唇边早已挂上了难得的笑容,脚步轻快的几乎要飞起来。他像只鸟儿一样在空旷的街上飞跑,他大笑,他一蹦三尺高,他吹起了口哨。

一切,只为了她那一句:我喜欢你,很喜欢。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他和她长达数年的分离,已是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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