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士林官邸二楼的走廊里,回响着蒋介石愤怒的声音,让经过二楼的侍卫与佣人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喘,纷纷低头快步的离开这个暴风雨的漩涡中心,同时也默默的为正在暴风雨中心接受着“摧残”的那个人深表同情。

那个人,正是被蒋介石召来大骂的韩婉婷。

韩婉婷紧闭着嘴巴,半垂着眼睫,一动不动的站在蒋氏夫妇的面前,一语不发的接受着蒋介石的怒骂与宋美龄的责怪。蒋介石将金凯德加诸给他的羞辱与鄙夷,全盘抛给了韩婉婷。因为她的丈夫,使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也因为她的丈夫,让他看到了他自己、包括整个台湾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地位,破灭了他心中的那个美梦。所以,他恨极了这两个让自己如此狼狈、如此不堪的人。

韩婉婷静静的听着姑夫的责骂,姑妈的埋怨,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承受着所有的指责。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姑夫姑妈对她的怨怼、怒骂,其实她并非不能理解,也能想像当时的那个场面的确让姑夫这个高高在上了许多年却又年过六旬的老人该是如何的无地自容。所以,他们骂她,怪她,怨她,她都没有任何的反驳,毕竟,那种受人奚落与嘲讽的滋味没有几个人受得了。

但,渐渐的,从姑夫的话里,她却听出了让她感到伤心与难过的话来。那些话,刺痛了她的心,也触到了她心底里最敏感与柔软的地方,于是,脑海里有一个越来越响的声音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已经骂了许久的蒋介石还在气头上,只要一想到金凯德和他说话时那种趾高气昂的态度,还有他话语中、眼神中带着的毫不掩饰的讥诮,他就忍不住要暴跳如雷!他愤怒的瞪向韩婉婷,用颤抖的手,指着她的面孔,毫不客气的咆哮道:

“你们,你们,一个个,一个个,全都帮着美国人来坍我的台,一个个只会在我背后偷偷的挖我墙脚!我对你们那么信任,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的?就是用这种方法吗?让我无地自容?让我颜面尽失?我真没想到,是我的自己人从我背后给了我这么狠的一刀!好,好!真是好啊!算我瞎了眼睛!”

韩婉婷抬起眼睛,笔直的望向这个年迈的老人,忽得笑了起来,口气平静的说道:

“您的眼睛没有瞎,真正瞎了眼睛的,是我,还有逸之。”

“什么?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不值。我替逸之感到委屈和不值!”

“到底是谁委屈?是我被那个金凯德奚落的无地自容,该感到委屈和不值的人是我,就为了你的逸之,我被美国佬那样的羞辱!”

蒋介石忿忿的说着,脸上还带着难以平复的怒气。韩婉婷的心再一次被刺痛了,她用力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睁开,先前温歉、恭顺,甚至带着点歉意的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鹰的眼睛一样凶悍的光芒。

她决定不再沉默,于是看着蒋介石与宋美龄,缓缓的说道:

“当年,我陪姑妈赴美,的确是委托了JOHN替我查一查逸之的身世。因为他从小带在身上的那块美军的身份牌,就是寻找他身世的最好线索。而JOHN正好是海军陆战队的人,有了这层关系,寻找起来会比较方便。

我曾经想过,如果能找到逸之的身世最好,至少我可以陪他去认祖归宗,再不让别人笑话他是连自己身世都不知道的孤儿。如果找不到,那也是上天的安排,强求也无益,一生平静的度过,没有身世的牵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没想到JOHN会真的替我找到了逸之父亲的下落,也更没想到,金凯德将军会在这个时候,带着这个消息来到台湾。扪心自问,我和逸之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您的事情,更没有和美国人联起手来陷您于任何不利的境地。”

“没有吗?我晓得,因为逸之坐牢的事情,你心里怨我。所以,为了报复我,你就把逸之的身世捅到美国去,借美国人的手来救他,顺便也让我难堪,不是吗?”

蒋介石的质问反而让韩婉婷冷笑着回答道:

“金凯德将军会知道逸之的事情并不奇怪,他本人就是海军出身,而JOHN又是他的部下,对于JOHN来说,金凯德将军是他父亲的老朋友,也是老部下,他将我拜托他查询的事情告诉金凯德将军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为,逸之从小带在身上的身份牌上有一个字符:USMC,那个就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简写。我相信,正是这块牌子的特殊来历,让金凯德将军从JOHN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如果这样就让您判定了我和逸之背叛了您,出卖了您的信任,那么我无话可说。我现在只是后悔,为什么不是早一点知道逸之的身世。”

韩婉婷的说法并没有得到蒋介石的充分认同,他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不信任的哼声,嘲讽道:

“怎么,早点知道就好不卷进孙仲能的事情中去了吗?现在你也晓得明哲保身了吗?”

韩婉婷回他一个更为森冷的笑意,冷冷的、一字一句道:

“若我早点知道,就不会让他再留在这里,为你卖命!”

她的话如同一个重磅炸弹,顿时让蒋氏夫妇惊得几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的话音刚落,宋美龄便立刻沉下面孔厉声斥道:

“婷儿!没规矩!怎么可以这样和你姑夫讲话!太不懂事了!”

此时的韩婉婷毫无畏惧,想到丈夫这几个月来不明不白的蒙受冤屈,想到她和孩子们这几个月来为此奔走的辛酸,她的胸中便涌起一股股的勇气与不甘,心中更是坦荡。她挺直了腰杆,站得笔直,微微的仰着下巴,脸上带着清冷无比的微笑,娓娓道:

“姑妈,难道我说错了吗?这么多年,逸之难道不是再为姑夫和他的王朝卖命吗?可是,他用自己生命在为姑夫效忠的这份心意,姑夫你看到了吗?您能感受的到吗?有哪一次打仗,他偷过懒的?有哪一次危险的使命,他没有全心全意去做的?只要是您的命令,您的要求,他有推托过一次吗?他身上的那些伤,难道都是假的吗?

是,他的确是为我,可他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忠诚来向姑夫您表示感激,再向您报恩呢?您当年提拔他,为他造势,好让他能成为配得上我的英雄。对您来说,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对他来说,那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可是,姑夫,他在用自己的性命报答您的时候,您又做了什么呢?您真的看到了他对您的一片真心了吗?还是不过把他当成自己的工具,一条看家狗一样的东西,有点利用价值呢?

他对您忠心耿耿,可您呢,您是真的信任他吗?孙将军的兵变案,到底真相是什么,姑夫,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逸之他什么都没做过,却也被您投入监狱,一关就是三个多月,连探视都不允许。他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您不能说,我来回答您。古语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就是他的罪名!

说穿了,他没罪,就是您从心底里不信任他,觉得他是孙将军的亲信,就一定和孙将军一样,也是对您心怀二志。真是枉他为您卖了那么多年的命,真叫人心寒!姑夫,其实您和很多人一样,从心底里看不起他,视他为蝼蚁,一次次提拔他,不过就是利用他的感恩来为自己所用。如今因为他的身世,却回过头来大骂他辜负了您的栽培和信任,怀疑我和他一起联手欺骗你,愚弄您。

姑夫,您不觉得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很可笑,很虚伪吗?”

蒋介石的脸色被韩婉婷说得又青又白,嘴唇气得直哆嗦,他将茶几上的茶杯拿起来,愤怒的朝地上一摔,手指着她,口不择言的气道:

“好!好!现在连你这么个小毛孩子都敢当面指责我了?你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一点规矩也没有,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完全像一个骂街的泼妇!我看都是那个混小子把你给带坏了!孤儿院里出来的小瘪三,混日子的流氓,能有几个好货色的?!”

“骂街泼妇?您看到过只动口不动手的‘泼妇’吗?呵呵,是啊,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还要彬彬有礼的站在这里与您讲话,不能像个真正的泼妇那样,为了寻回一个公道,为了替自己的丈夫伸冤,而应该用尽世间的脏话,把您骂得狗血淋头,用我的指甲抓得您面目全非!只有那样,才配得上做一个小瘪三的老婆,流氓的女人!”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你,简直是孺子不可教!”

眼看丈夫的话讲得过了头,又怕伤了婉婷的心,一老一少的针锋相对让宋美龄实在觉得情况有些失控。她的心里固然是向着丈夫的,但这个时候也不能再不说话,见婉婷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她连忙从中劝说道:

“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大家都在气头上,说出来的话难免难听。都不要再说了,免得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姑妈言不由衷的劝说让韩婉婷只觉得自己的心冷得嗖嗖的直冒冷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曾经那么喜欢的姑妈也开始让她感到陌生与凉薄。兵变案发生的这几个月来,她看清了身边很多人的面目,也看透了一些过去她不曾在意过、明白过的事情。她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对总统夫妇,冷笑着道:

“从逸之被抓进监狱开始,最后那点亲戚间的和气也不存在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谈什么亲戚不亲戚的呢?总统先生,您的话说完了吗?噢,不,您骂完了吗?如果没有什么要说要骂的了,请恕我不能多陪,告辞。”

说完,她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要离开。蒋介石气得在她身后大声咆哮道:

“韩婉婷!你不要以为他背后有了美国人撑腰,就能神气起来。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向美国人低头的!如果他要当这个美国公民,那他就给我滚出国军队伍,滚出台湾去!我的部队里,我的地盘上,绝对不需要这样忘恩负义的混蛋!”

韩婉婷的脚步只是略顿了顿,等他嘶声力竭的将这些话喊完之后,她的心情反而豁然一松。慢慢的,她走到了房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拉开房门,回头再看了一眼脸色各异的蒋氏夫妇。看着这对曾经风光无比而今却老态已显的总统夫妇,她不禁想到了曾经在艰难岁月中患难与共的时光与和乐融融的和睦景象,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心头还是忍不住涌上了难言悲怆。

她对着他们自嘲般的一笑,转头淡淡的说道:

“二十多年前,他就被发配充军过一次,九死一生。如今,历经风雨,又怎会再怕这‘流配三千里’?等他出狱后,我和孩子就会一起陪着他滚出台湾,滚回美国老家去。后半生,他应该回到自己的根,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度过,而不是龟缩在这个小小的岛屿上作茧自缚。将来,我们的生活里不再有战争,不再有倾轧,更不会有怀疑与背叛。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回来,永远。”

说完,她昂着头,大步走出了房间。大门在她身后沉重而迟缓的怦然关闭,那道门隔绝了她与蒋氏夫妇的身影,也隔绝了她与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地理上的海峡、沟壑也许容易跨越,但心灵上的鸿沟却再难跨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蒋公的诞辰,微博上好多人在祭拜他,写一句话送给他。我也写了一句,聊做对这位枭雄人物的纪念。像他这样的历史人物,只有时间才是更好评判者,无论成王还是败寇,其实都没有能力对他们进行评说。套句俗话:知道不知道,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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