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过去,阿力只好赔笑道:“叶小姐说得这是哪里话。”他心里犹如乱鼓齐鸣,不知如好是好。十二少摆明了是不想再见叶夕媱了,否则不会在她住院的一个月里一次也不去看她,不会这么久了都对她不闻不问似乎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似的,更不会成日流连于乱花丛中,乐不思蜀。
可是阿力也不敢随便就怠慢了叶夕媱。以十二少以前对她的情分,都能够为了她抛下险峻的官司去见她一面,能够安排他成日里注意她的动向与安全,能够在两年里对她念念不忘、始终如一。这万一要是十二少哪天重新想起她的好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夕媱在他身前站定脚步,神色冷淡,眼神如若冰晶,她只说:“带我去见卓暮飏。”
阿力立马就道:“十二少现在不在这儿,他去锡耶纳了。”
叶夕媱双眉一挑,不再理会阿力,径直就往夜总会里头走去,只淡淡地说:“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他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走。”
阿力忙跑着拦在叶夕媱的面前,苦着一张脸,道:“叶小姐,你不要让我们难做啊!”
“他不想见我是不是?”叶夕媱听阿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就道:“那你先进去告诉他一声,我就在门外面等着。如果他亲口说不见我,我立马就走,绝不为难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凭以前两人的交情,阿力自然不好再推辞。他稍缓片刻,只好领着叶夕媱往夜总会的深处走去。
叶夕媱的手心中渐渐沁出了汗意,脚步也有些虚浮。脚下的天绒地毯软绵绵的,走在上面寂静无声,似乎是凌波微步那般轻盈虚幻。两边的墙上挂着价值连城的油画,浓墨重彩,让她苍白的心境稍稍燃起一点点的火苗。
从“嫂子”到“叶小姐”,或许结果已经悬于空中了。
她却还是不死心,非要押上自己的以后来孤注一掷。这便是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以为失去的总有一天会重回手心,却不知道即使有一天回来了,自己却已经不是当时的年纪。
天下间最无奈的,无非就是事与愿违。
空气中的香味让她觉得晕眩,某一瞬间,几乎是错觉一般地认为两年前的那一幕又上演了。五光十色的大厅,蜿蜒曲折的走廊,声色犬马,歌舞升腾。甚至连心境都是一样的,同样的荒芜,同样的悲伤。
从开始走到现在,怎样开头,就是怎样结束。这也不失为有始有终了。
阿力站定脚步,示意叶夕媱现在外面等着,自己朝着那珠帘深处走去。
还未走近,就已经听见笑语阵阵,娇媚谄笑,听得人心里发麻。阿力不禁想,或许是太久太久没有听过这样的笑声了,所以十二少也不再厌倦了。
Tiger已经挪到了卓暮飏的身旁,一见阿力过来,就笑着招手,道:“这群新来的小妞真不错,一个赛一个水灵,刚刚把Watson先生哄得高兴极了!”
卓暮飏笑着伸手捏了捏怀里美人的脸颊,眼神混沌,像是醉了酒似的,道:“你这些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那美人笑着往卓暮飏怀里又缩了缩,露出半张娇艳的脸蛋,口气娇软,道:“跟着十二少,怎么也得有点本事才行啊!喏,人家可是什么都给你了……”
卓暮飏就笑道:“行了,我心里清楚。今天晚上你留下来。”
阿力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就插不上话,只能愣在一边。Tiger就笑骂道:“你个瘪犊子,像个傻子似的!”
此话一出,卓暮飏的视线也离开了那美人曼妙的身段,朝
他看来,只问:“刚刚没见着你,去哪儿了?”
阿力就趁着机会走近卓暮飏,不停搓着手,声音几乎细不可闻,道:“十二少,叶小姐来了。”
大厅里面很是嘈杂,他的声音像是一点点细小的波纹,很快就没了踪迹。卓暮飏似乎是没有听清,顿了一顿,问:“你说谁?”
Tiger在一旁扯着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说。阿力犹豫一会儿,脑海中不停飘浮着叶夕媱一个人候在门外的情景,长裙翩跹,面容素淡。短短一个月,她仿佛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再不是以前那个能和他言笑晏晏的清丽女人了。
到底是记着以前的交情,阿力还是说道:“叶小姐在门外,说非要见你一面。”
卓暮飏也不抬头,只挑起美人的一缕秀发细细玩弄着,双眸像是失了焦距,耳畔的喧嚣声传进他的耳道里,震得他几乎要投降了。很快,他就冷冷地回答道:“不见。”
情急之下,阿力忙道:“十二少,嫂子她……”
“你叫她什么?”卓暮飏淡淡地问。他面色如常,可是周身都仿佛散发着慑人的寒意,就连他怀里的美人不禁都收敛了笑意,动也不敢动。
还不等阿力回答,卓暮飏又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她叶夕媱一早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她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就告诉道上的人,从今以后,她的生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Tiger忙拉住阿力,道:“十二少放心,我立刻就去把叶小姐请出去,以后保证不让她再接近你半步。”说着忙拉着阿力走到珠帘外面。
光影流荡,宛如夕阳倾颓了天幕,所见之处均是流光溢彩、浮华万千。
隔着珠帘望向人影穿梭的大厅,偶尔能见到一个身着白色晚礼服的美丽女人,黑色长发中似乎掩映着晚霞的余晖,举手投足间都是美丽风景。她只一个轻轻的脚步,身后的裙摆便飞扬起来,像是一阵濛濛细雨撒下,氤氲了流光。
卓暮飏蓦然望着那飞舞着的白色长裙,一直望着,望到了深处,又望尽了自己的心。
“叶小姐,对不住,十二少不想见你。”Tiger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叶夕媱,淡淡地说。
像是她的世界里陡然打起了一阵闷雷,噼里啪啦地朝着参天大树上砍去,将那粗壮的枝干震得摇摇晃晃。叶夕媱觉得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在咯咯响着,像是要散架了似的。她抬起头朝着Tiger的肩后望去,只能看见一架硕大的手绘屏风,依稀透着里面斑斓的灯光,与那些穿梭其中的人影。
这便是他的世界了,门虽然看着,可是她再不是那些个能够进入的人。
原来两年时间,不过是用来证明,他们的缘分就到这里。
叶夕媱点点头,转了视线朝Tiger灿然一笑,双目莹莹似乎闪着透亮的光芒,她道:“那你替我告诉他,就说我祝他一世风流,逍遥自在。”
说罢了,叶夕媱转身离开,侧影伴着玻璃中的烛火划下一道美得令人心碎的弧线,像是霞光被晚风吹出来的飘絮,很美,很柔,再经不起风吹雨打。
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叶夕媱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只是来时有人带路,全然没有意识到这走廊这样复杂,离开时已只剩下她一人,叶夕媱心不在焉地随意穿梭着,却总是找不到门口。
她像个无头苍蝇乱撞,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底告诉自己,很快的,很快就能出去了。
只是这世上就是有很多东西,进得去,却难得出来。只怪当初太失神,怨不得现在必须承受这教训。毕竟是她心甘情愿地
走进来,将自己陷得这样深,就早该料到路途的崎岖与艰难。
本以为推开面前这扇门,就能够看见马路上来往不断的车辆,哪知道,却是另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叶夕媱茫然地走进去,只见偌大的空间被分割成数个奢华的包间,酒色沙发配着黑曜石桌面,加之晶莹的灯光,愈发晃乱了她的视线。
“叶子!叶子!”
叶夕媱本想转身离开,却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传过来。本没有在意,只是当她转身的时候就被一双手拉住了,逼得她整个人又停在了原地。
江海潮着一身中世纪欧洲古典宫廷的长裙,昔日的黑色长发已经烫成了鬈发,衬得一张巴掌小脸格外精致。她兴奋地握住叶夕媱的手,激动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个陌生的地带,见到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叶夕媱仿佛是跋涉在沙漠中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绿洲,她心里难受得厉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张开手抱着江海潮,伏在她的肩头,没有半点忌讳地大声哭着。
江海潮被她的反应吓着了,反应过来,就轻轻拍着她的背,关切道:“你怎么?你是不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叶夕媱哭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伏在她的肩头,恨不得要将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了才肯罢休。
酒吧里本来客人就很多,来往的人看见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哭得如此不顾形象,不禁多打量了几眼。江海潮见状,只好将叶夕媱拉到柜台旁的一个小角落里,安慰道:“没事,你可以留下来慢慢找啊,总有一天能够找到的。”
叶夕媱惘然笑了笑,道:“我也想慢慢找,偏偏时间却过得这么快。我以为只过了短短的一个月,可是这个世界已经斗转星移,再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了。”
说起来多可笑,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走近他的世界,才能够和他并肩而立。可是她只消失了短短一个月,他的世界便再没有她的踪迹。
世事沧海桑田,本是老生常谈。非得亲身经历,才懂这般滋味。
叶夕媱回头朝着门口看了看,就见两盏琉璃宫灯式样的壁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将离开亦或是进入的人照得面目朦胧,似乎全身都披着一层透明的宫纱,神秘莫测。
明明知道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掩着万千光芒而来,救她于水火,许她以安宁。
可她非要再看那一眼,趁着自己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刻,再看一眼。她指望着这一眼就能够磨灭心中所有的牵念与不舍,从此之后真可以相忘于江湖,却不知道这一眼愈甚,愈浓,愈割舍不断。
就像是减肥的人,在开始实行魔鬼计划的前一天,总会将自己最爱的东西都吃一遍,吃到饱,吃到撑,吃到那一刻不想再吃,以为这样子以后就再不会想着了。可是当真正开始实行那计划的时候,唇齿之间似乎还残留着那种美妙的味道,魂牵梦萦,结果往往都是功亏一篑。
叶夕媱收回视线,抹干净脸上的眼泪,似乎已经是无欲无求了。她四处望了望,只觉得这场景熟悉无比,记忆中那些画面又重回心间。鬼使神差地,她朝着调酒师打了个响指,道:“给我一杯青蚱蜢鸡尾酒。”
作为柜台小姐的江海潮便道:“这里最近刚刚推出了一款新的酒,很有人气的,叫时光澔韵,你不如尝尝那一款。这个青蚱蜢鸡尾酒现在都过时了,很快就要换掉了。”
叶夕媱勾起一个凄凄的笑容,道:“每一种酒,都是一个女人。他腻了,就不要了。”她抬起头,看着调酒师熟练地将青绿色的泡沫洒进杯中,固执地说:“我却偏偏喜欢这个青色的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