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败回东平府,计点人马,折兵二百,便紧急吩咐再聚轻剽骑兵,随自己二次追击呼延兵。
知府程万里道:“董都监,反贼势大难敌,不如还是保守城池为上。象你这样不依不饶的,撩拨得那干反贼恼了,回转头来攻打咱们东平府城,那可就糟糕之极了!”
董平心中鄙视:“无胆鼠辈!”但想到程万里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儿,还是勉强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反贼如此疾走,必是要前往青州去救呼延兄弟。我军第一阵失利,贼兵必然视我等如草芥,再不防备。我军趁其不备而以轻骑追袭,纵不能大败之,亦能抄掠反贼辎重,挫一挫反贼锐气。”
一听可以抄掠反贼辎重,程万里便心痒难搔起来,赶紧正色催促道:“既如此,都监快引军马去。反贼辎重本是国有,多抄掠些回来,复归国库,也是将士们报国的忠心。”
董平答应着正要去,突然有探子跟头把势的来报:“启禀二位大人,大事不好了!梁山一队人马兵锋将至我东平府城下,为首大将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中军的认军旗上,是是是——是三奇公子西门庆啊!”
程万里耳朵里“嗡”的一声,口中还在叫着:“快关城门!”人却已经软倒了下去,左右急扶。程万里缓过一口气后,象勾栏里绣粉头一样拉住了董平的手,连声道:“都督呐!梁山西门庆临城,你可万万不能走啊!我……我……”
董平听到西门庆亲来,心下也有三分惧怵,胡乱答应着程万里,急忙分派兵丁,上城头防守不提。
韩滔彭玘打败董平后,心急哥哥在青州受苦,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青州城下,果然轻兵携五日干粮先行,却将辎重扔在后面。若没有西门庆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呼延兵非被董平逆袭成功,吃个暴亏不可。
一路冲州撞府,看看离青州城近,韩滔心生一计,便把呼延通和两位公子虚绑了,到青州城下叫关。
青州知府慕容彦达为了防备二龙山,城池戒备森严,听到了有陌生军马叫关,顾不得贪赃枉法,亲自上城来看时,却见韩滔下马施礼:“奉郓州两位监军之命,押解呼延家后人星夜前来,送公祖大人堂前受审。”
慕容彦达看眼前这队人马虽然风尘仆仆,但那盔甲旗帜兵刃全是京师内府制造的精品样式,普通草寇万万模仿不来,心里就先信了三分,在城头扬声问道:“尔等有文书吗?”
韩滔连声道:“有有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军中火漆封着的公文来。
剁了那两个狗监军后,他们的公私印章全落入呼延军之手,再加上统兵将领的行军印,这封假公文比真的还真。
慕容知府是案牍劳形的老油子了,一搭眼就知道这公文童叟无欺,再看看马背上被五花大绑的三个人,终于点点头道:“放吊桥!开城门!”
城门一开,韩滔等几十个押解骑士不敢骑马,而是牵着马慢慢进城。慕容知府看着心中得意:“这些粗坯倒是知情识趣得很!知道在老爷面前收敛威风,不错!不错!”
看到韩滔低眉顺眼的上城楼来拜见,慕容知府便笑着问道:“你是哪位大人的麾下?”
韩滔恭恭敬敬地道:“小将是呼延灼将军的麾下!”
“嗯?”没等惊诧的慕容知府反应过来,韩滔一个箭步,已经把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周围的青州士兵看得目瞪口呆,却哪里来得及应变?
进城的呼延兵一声喝,刀剑齐出,将慕容知府周围的人都逼住了。更有人弯弓搭箭,四方虚指,箭头所向,哪个作死的敢动?
呼延灼的儿子呼延威抖开身上绳索,小小的身形灵动如猿,口衔匕首直攀到城楼上旗杆尽头,手起一刀,将“宋”字旗斩落,又把一面“呼延”大旗挂了上去。
远处暗哨见城头易帜,急以铜镜反光之法向后传信。彭玘得讯大喜,飞骑而来,急如风雨,早到青州城下,挥军进城,大局已定。
占领青州城远比想像中容易,慕容知府平日里虽然威严,但当他脖子上架着利剑的时候,就走向了威严的反面,有他四下里帮着呼延军救火,自然是兵不血刃。
呼延军先缴了城中守军的械,派人看守,然后慕容知府带路,韩滔、彭玘、两个小公子,都往关押呼延兄弟之处抢来。这些天来,不但是呼延兄弟,连他们在河南的家眷也被押解到这里来了。
托了徽宗那一句“从长计议”之福,呼延一家没被锁进牢城营里头,而是散禁在一处大宅院中——慕容知府知道呼延灼一家是冤枉的,再加上慕容呼延,都是胡姓,所以慕容知府招呼得还算过得去——这也是慕容彦达毫不犹豫就见风使舵的根本原因所在,他又没虐待呼延一家,因此有底气。
呼延灼呼延庆已经横了心准备就死了,现在突然见到韩滔彭玘和藏在河东的儿子出现,虽然都吃了一惊,但还镇定得住,反倒是他们的妻子见到久别的儿子,扑过来搂在怀中,刹那间已是泪如雨下。
韩滔彭玘跪倒在哥哥脚下,只是道:“小弟违了哥哥嘱咐,小弟该死!”
呼延灼扶起二人,问明原委,呆了半晌后,终于苦笑着道:“这个如何怨得了你们?狗奴才想绝我呼延家之后,其心何其毒也!罢罢罢!今日咱们轰轰烈烈死在一处吧!”
于是呼延灼也客客气气把慕容知府一家散禁于此,然后升府衙坐堂,先出榜安民,又去点查府库——毕竟自家现在已成叛军,多一分钱粮,就能多支撑几日。
本来还以为青州是大府治,钱粮应该广有才对。没想到慕容知府马上就要升迁了,临行前巧立各类名目,那府库虽不能说刮得清光,但也是十成里去了九成九。之所以没有刮得家徒四壁,是因为慕容知府还有些良知,引用他的原话,就是天下贪官是一家,总得给后来人留下点儿安身立命的本钱,才显做前任的风度啊!
后来人呼延兄弟希望落空,冲冲大怒,又去抄前任慕容知府的家,这回却是大有收获。慕容知府家虽然不能富敌大宋,但富敌大理却是绰绰有余,若拿来给呼延军发军饷,只怕一百辈子也发不完。
不过这么多钱呼延兄弟留着也没用,他们最想要的还是粮草。呼延灼一边派人到市上采买粮秣,一边派兄弟领兵去接应步兵押着的辎重,毕竟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青州府库里没粮,自己军中的粮草辎重就是宝贝了。
两日后,呼延庆押解着粮草归来,这时的呼延灼已经焦头烂额了。原来呼延兵在青州城中大肆采购粮草,弄得市面上人心惶惶,盐价米价象得道飞升似的轻飘飘往上猛涨。呼延灼一边打击囤积居奇的奸商,一边平抑物价,一边还得安抚百姓,折腾得他心力交瘁。呼延家不管男女老少,若说跃马冲阵,那人人都不含糊,可要干起这些平准货殖的琐碎勾当,却是个个门外汉。
呼延庆急中生智,给大哥出了个主意,把青州的绅衿都请来,这些人大都是地主老财,家里少了甚么也少不了粮食,呼延兵拿着现钱出高价,还怕买不出粮食来吗?
谁知还真买不出粮食来。青州的这些绅衿,都是跟官府关系密切的——没关系的都已经被括田括得家产尽绝了——他们知道呼延兵是反了朝廷的叛逆,今天若贪了高价卖给他们粮食,等到朝廷秋后算帐,把自己全家问在叛逆行列里,甚多甚少?因此这些绅衿们一个个统一口径,只推年景收成不好,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每家捐献个十几二十石粮食敷衍了事。
呼延军军纪严明,呼延灼可以抄慕容知府的家,但要抄这些青州地头蛇的家,这事呼延灼还真做不出来。或者说,是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所以做不出来。
现在的呼延兵有三千铁骑,九千步卒,一万两千人每人每天平均吃二升米算,一天就得吃掉二千石米。以前有朝廷支应这么多人吃饭,呼延灼只管把心思用在练兵打仗上就行了,今天轮到他养活这么多张嘴了,呼延灼跳海的心都有。
呼延庆又给大哥出了个主意,青州府下那么多州县,咱们开上白条去各州县“借粮”去吧!不管怎样,先“借”回来,等以后有了余粮,肯定归还!
韩滔彭玘杀了两个监军,跟大宋算是结了仇了——尤其是那两个监军还是杨戬高俅的门生,所以这仇还是无解的死仇——即使如此,呼延灼还是不想攻打大宋的州县去抢粮,但如果是“借”粮的话……
“借”粮也借不出来。倒不是有精兵猛将挡住了呼延军“借”粮的道路,而是粮库都被贪官污吏给撮弄空了。“借”了几十回粮,呼延庆就碰到过一回满仓,等他兴高采烈想把这些大囷满小囷流的粮食搬走时,才发现这些囷子都是空的,仅仅是在最上边封了木板,在木板上堆出了粮食冒尖儿的完美效果……
被一口粮食逼得山穷水尽的呼家将决定破釜沉舟——趁着粮秣还没有见底的时候,遣散众多士兵,只带着呼延家三千嫡系子弟回河东,死也要死在故乡的土地上。
呼延家世代忠良,他们并不想背叛这个国家,但这个国家却抢着抛弃了他们。这个世道,小人得势,好人难活!或许是现在人人都羡慕小人的得势,有机会人人都想做小人,所以好人才这般难活!
“明天!校军场上,咱们呼延军最后一次大点兵吧!”呼延灼此言一出,呼延家众人无不泪流披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正当此断肠时,呼延通突然来报:“南门外有梁山来人,青衣单骑,在那里叫关。”这正是:
男儿守法多末路,英雄遵纪少前途。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