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说完,西门庆转身就走,任凭燕青在后面千呼万唤,他也不回头了。他知道燕青是个精细人,在他眼皮子低下不容易构造一个合情合理的忽悠出来,索性就装得神神秘秘,多智近妖的评价,也顾不得在乎许多了。
果然,燕青真被西门庆这番言简意赅的宣言唬住了,连唤西门庆不回头,不由得心下思忖:“莫非四泉哥哥对李固狗才与那不贤之妇的隐情真的洞若观火?若他宣扬出去时,却置主人的名声于何地?可是——这四泉哥哥是怎么知道的?啊!对了!他是传说中地府还魂的转世天星,和那天我碰上的青衣女子本是一路人!”
现在西门庆的表现,让燕青一下子想起了那个青衣神秘女来。那天他身陷梁中书大营,正在帐中做战俘这一件很有前途的工作,突然间身后多了一人,无声无息,竟不知她是如何穿越过千军万马进来的!
燕青一眼就认出面前的清丽女子正是当日鲁山水边遇到的奇人。此时她挽起了头发,将一张天生就要祸国殃民的清水芙蓉瓜子脸露出来,尖尖的下巴曲线柔美到陡峭,即使是燕青这般见惯了美女红妆的浪子,那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平常心还是不免要在她脸颊上来一次惊艳的失足。就见她大大的杏核眼转着,满脸精灵古怪的神气,和那天水边初见时的道貌岸然判若两人,一根葱指竖起在红唇边,向着燕青轻轻“嘘”的一声时,真教浪子之心百炼钢亦成绕指柔。
这份娇憨,只有真正铁石心肠之人才能违背吧?燕青想道,然后又庆幸——还好,自己算不得铁石心肠。
“你是怎么进来的?”燕青压低声音问道。须知帐外监视重重,这青衣女子偏偏如入无人之境,江湖上再高的轻功,也做不到如此灯下无影的地步,由不得燕青不好奇。
那青衣女子很狡猾地笑着:“当然是走进来的啰!跟我来!现在咱们要走出去了!”
说着一招手,燕青身不由己就走到她身边去了。倒不是这神秘女子对他施展了甚么勾魂摄魄的法术,而是他天性中就不忍心对这些美丽的尤物略有一些儿违拗。
何况,燕青心中还真是好奇,他倒想见识一下,这青衣女子究竟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能把他波澜不惊地从戈矛林立的大营中带出去。
仿佛知他心中所想一般,那青衣女子冷笑道:“今日叫你大开眼界!”说着把自己平日里画眉毛的炭笔从百宝囊里拿了出来。
燕青的眼睛果然越瞪越大——青衣女子用炭笔在帐篷壁上画了一扇月洞拱门,以袖一拂,其门自开,外面极目处一片旷野,竟然真的入了无人之境!只是转头回顾时,那边帐外兀自人影憧憧,巡行喝令声不绝于耳——燕青左看看,右看看,他知道经历了这一番奇遇后,今生今世,自己是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了。
随了那青衣女子步出门外,其门自阖,眼前平野一望无垠,竟不知青州战场何处。当是时,燕青真有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遁世之感。
还好,那个青衣女子绕着他转了三圈之后,燕青的心又回到俗世来了。
“你是谁?”青衣女子寒着脸问道。不过见识了她方才在营帐中惊鸿一现的精灵古怪后,燕青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穿了她只是在鼻子里插大葱——装象(相)呢!
想一想想像中的美女象,燕青就想笑,但最后还是板住了脸正色道:“在下燕青!”
青衣女子挥脚踢石,喝道:“废话!我知道你是燕青,我问的是你上辈子是谁!”
燕青再伶俐,此时也不由得语塞抓瞎:“在下上辈子……”
那青衣女子泄气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要是有那个本事能知道自己的上辈子,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说着眼珠骨碌碌一转,她又围着燕青转了三圈儿。
“你想干什么?”燕青有些不安。从前在大名府时,他身边总有女孩子围着转,但不是这么个转法儿。
“不干什么!”青衣女子笑眯眯地说着,一掌打在燕青的后脑勺上,燕青虽然真元自然护体,但还是被这女子一掌打得晕过去了。
临入黑甜之前,耳中犹自听到她得意的笑声。燕青心道:“果然美女都是不讲理的动物,其不讲理的程度,和其人的美貌成正比!”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那青衣女子连个影子都不见了。摸了摸后脑勺,却不疼,就好象没挨过揍一样。燕青仿佛看到那青衣女子在身边说:“不疼吧?所以说嘛,我并没有揍过你!”
燕青又摇摇头——女人,尤其是美女,都是善于抵赖的动物,抵赖已经不是她们的行动本能,而是天赋予她们的权利。
又检查了自己一遍,虽然没有缺鼻子少眼,却也没有多出些盘缠路费来。不过在怀里一摸,燕青松了口气——只要自己的川弩箭还在就不怕!
伸出手指向着太阳比了比,校准了方向,燕青一路寻着有人烟的地方来。结果真找到人打听路途时,不由得又叹一口气——那青衣女子画的那扇门,竟然把他从京东东路的青州,带到了京东西路的濮州雷泽县!这个地方可是大大有名,传说天帝的女儿华胥在雷泽踩着了蛇迹(履迹),因此怀孕而生伏羲;《山海经》也说,雷泽有雷神,龙首人颊,鼓其腹则雷——不过这时就算真有大蛇雷神出现在燕青面前,见识过青衣女子神通的他也不会再眨巴一下眼睛了。
雷泽一路往东北,走好几百里地,才能到青州,不过走上几十里地,就能到寿张。燕青心中思忖道:“也不知主人去了青州,和史师叔相见没有?”于是就暗中决定,悄悄回寿张去探一探。
这一探没探到卢俊义的踪影,却探到了李固和贾氏在一处并肩叠股,饮酒作乐。燕青目眦欲裂,本想当场做翻了这一对狗男女,但想到马先生一家就在隔壁,出了这场丑,却叫主人回来后置身何地?不得已,这才压住怒火勉强避去,回到自己屋中,把平日里收藏的匕首寻出来攥了又攥,这一夜好长,匕首的握柄都几乎要被他攥下来了。
第二日一早,燕青拿酒漱了嘴,直楞着眼睛来府上打门。门上见是燕青回来了,急忙扶他进来。李固听到了风声,急忙从贾氏的热被窝里钻出来,衣冠整齐后出来扶着燕青,虚情假意地道:“小乙,如何醉成这等模样?酒虽合欢,过量伤身,喝坏了身子时,却又是主人的烦恼!”
燕青心下冷笑,脸上高兴,只是嘻嘻地道:“李管家,你附耳来,我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给你!”
李固不知是计,还真把脑袋凑上来,被燕青劈手揪住,直按到条几上,一反手,已经从腰间掣出那柄锋芒快刃的匕首出来。
可笑那李固不知死到临头,兀自大呼小叫:“小乙,你噇了多少黄汤?敢这般对你老哥哥?还不放开我?”
燕青手上一用力,本来李固是脸朝下,这回被翻了个面朝天。匕首刃上流转的寒光,燕青脸上遍布的杀气,这一下被李固的眼睛看得清楚分明。李固惨叫一声:“小乙,你待怎的?”
冷笑一声,燕青一手撕开李固上衣,令其袒胸露腹,然后温文尔雅地安慰道:“李总管不必害怕,我听说聪明人心生七窍,好奇之下,便想寻个人开了膛看看——李总管是聪明到极点的人,连主人都被你撮弄在掌股之上,不开你的膛,又开哪个?你放心,我看过你的心肺是怎么长的之后,便还给你,保管不会拿去喂狗。”
李固也是机敏之人,听话听音,便知道自己与贾氏的阴事露在了燕青眼里。这一惊真是肝胆俱裂,杀猪般惨叫起来:“小乙饶命啊!”
燕青低低一笑:“你当日作孽之时,可曾想过今日?”言语如刀,刀锋更冷,早已一刀捅在了李固鸠尾穴之下,刀刃略偏,借着人身肌肉受痛收勒那一瞬间的紧缩之力,刀锋势如破竹,迎刃而解,一匕首将李固从胸至腹豁了个敞明透亮,余劲不衰之下,连李固那根毬都齐齐崭崭地分成了两条。
这时,没了压力束缚的血瀑才喷泉一般倒泄而出,李固正当壮年气盛,血泉一喷丈许,蔚为奇观。燕青身法轻灵,早已避让出去,伸指在匕首脊面上轻轻一弹,微笑道:“如此壮观,不亦快哉?!”
血泉越喷越低,终于归于平静,这时李固已经瘪得像个破烂的皮口袋,早死得透了。燕青踏着血泊上去,扒开两扇,伸刀子进去挖出李固的心肺来,把玩一番,才摇头叹息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狼心狗肺吗?今日长了见识——咦?怎么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了?哦!原来是划到苦胆上了。”
再转头一看,却见李固两眼大睁着,已是死不瞑目。燕青冷哼一声,手起刀落,两匕首都戳进李固眼窝里去,直没至柄。这正是:
生前做尽龌龊事,死后还敢对青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