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山峦伸向远方,坡連着沟,沟連着崖,看不到尽头。在晋东南的这块黄土地上,孕育出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无论历史如何变迁,一路走来,始终是历史不断,文化不散,思想不乱。那忠孝礼义舍身为国的故事,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并随着年月的增长,内涵更加丰富。
三天的约定到了。
李有财和货郎老孙头走向村东头山崖下李子同的小院。院门没关,羊娃正在院里教授着丁子和田水一些拳脚。
有财和老孙头对视一眼,紧绷的脸色舒展开来。
“羊娃。”
“有财叔,老孙叔。”羊娃他们收起了架势,纷纷打着招呼。
“羊娃,你这手臂咋样了?”
“没事了,可如月姐非要我再挎几天。”
“要听如月的话,她可是大医院出来的。”
“嗯。”
羊娃听话的点了点头。
“你们这是在干啥呢?”
“羊娃在教我们打狼三招拳法。”田水擦着头上的汗。
“刚回来,也不歇息一下。”
“老孙叔,我们不累。”
“这次出去打着鬼子了?”
“鬼子伪军都遇上了。”
“你们都还好吧?”
“叔,你放心,我们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队长了?”
“这次缴获了张地图,队长当宝贝,一直在看,有时还在上面比划着。着魔了。”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那?”李子同听到外面有声音,笑着从平房里走出来,热情的同二位长辈打着招呼。
“如月姑娘和麦子了?”
“她们可能在休息,这次头尾三天换了五个地方伏击鬼子汉奸,跑了不少路,吃了不少苦,她们都挺过来了,不简单。”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那?”如月和麦子一个提着铁皮水壶,一个端着一摞碗从窑洞中走出来。
她们给有财和老孙头一人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
“还是闺女们好啊,要不,連水都喝不上。”李有财喝了口水,幽默的说了句。
“叔,瞧你说的。”如月有点不好意思。
“对了。”有财四下张望。“怎么不见大宝啊?”
“他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要吃兔肉,一回来就拿着网去逮野兔子了。”田水在边上说道 。
“难怪老觉的少了什么,原来是大宝不在。这小子,对吃还挺上心。”
“有财叔,你还真别说,大宝打鬼子可真是一把好手。剪电杆上的电线,三下二下就上去了,他埋的地 雷,还有他自己做的那天女散花,炸的鬼子是哇哇直叫。”
“哎哟,我记得麦子你对大宝是横竖看不顺眼,这出了趟门,就改口了?大宝让你夸的都成了英雄了。”
“大叔。”
大伙都笑了。麦子脸红了。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那?”大宝推门进了院,手上的网里有一只灰色的野兔。
“我们在伙正都惦记着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如月上步接过兔子。”这只野兔可真肥啊。”
“逮个兔子算什么,不就是件顺手的事吗。”
“说你胖,还真喘上了。”麦子接过如月手中的兔子。
这下大伙抑不住的笑爆发了出来,闹的大宝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有财叔,你今个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点过去?”到底是如月,细心的她感觉出来一丝同平时不一样的味道。
“唉,自打八支队成立以来,除了上回进城,这次是你们出门时间最久的一次,头尾整整三天啊。”
“叔,让你担心了。”
“唉,你们都回来了,回到家了,我也就放心了。麦子,这次你打了多少子弹。”
“我带的三十发子弹全打光了,还跟田水要了十发。”
“打了不少啊。”
“队长说了,好枪法是用子弹喂出来的。”
“老孙叔,没什么事吧?”如月见货郎老孙头一直低头抽着烟,也不说话。
“孩子们,没什么事?你们都是好样的。”
“老孙叔,你一定有什么事瞞着我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在一旁的子同早就看出老孙头的异常。
“没啥事。”
“老孙叔,这次我们的战利品不少,队长还特意给你留了一份,让你带给山里的八路。”大宝想让老孙头高兴起来。
“一定有事。”子同不放松,紧盯着老孙头。
“上回咱们说的那些打扮成中国人的鬼子还记得吗?”老孙头拔出嘴中的烟杆。
“这那能不记的。我还正想问这事呐。”
“让人给打殘了。”
“打殘了?什么意思?”
“死了七个,伤了二个给跑了。”
“谁打的?”
老孙头大姆指和食指一张。
“八路?”
老孙头点了点头。
“什么时间打的,在什么地点?”
“昨天晌午。老窑坡边上的老雕岭。”
问的详细,回答的简洁。
“这是件高兴的事啊?”
老孙头摆了摆手。
“八路去了十五个人,死了九人。”边上的李有财轻声说道。“伤了三人。”
“啊,怎么会这是样?”如月失声叫道。
“他们是鬼子中的鬼子。枪法准,不走道,会攀崖。”
“明白了。”李子同点了点头。
“还有件事。”老孙头点起了烟锅,狠吸了二口后说道:“这事有一阵子了,在通往河南的公路上,发生了好几起打鬼子车队的事,也是在昨天,他们又灭了二辆从河南过来的鬼子运粮车。这些人有三四十人,武器从土枪到机关枪都有。让他们瞄上的鬼子车队,基本上都是全歼,不是那种打了就跑的袭扰,对外称号也是八支队。”
“也叫八支队?”
“是。这支队伍来去一阵风,以前也没发现过,没人知底细。”
“会不会是山里被打散的部队?”
“不像。山里被打散的部队再怎么着也不会用土枪。”
“有道理。不会是八王岭上的土匪吧?”
“不会。八王岭上的土匪早就让何怪收买了,这些年来,他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道,鬼子从不围剿八王岭,八王岭也从不抢夺鬼子的物资,也从没听说他们有打鬼子汉奸的事。”
“那会是谁呢?在咱们太平镇周边,突然间冒出一支这么多人的队伍,还打着咱们八支队的旗号。”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打鬼子的就是咱们的朋友,更何况他们还用上咱们的名号,替咱们扬名,将来如能见上,还好得好好谢谢人家。”如月转身对李子同说:“队长,你要托老孙叔给山里的礼物快拿出来啊。”
“田水早就把礼物收拾好了。”
田水从平房里挑出了一副担子。两头都是扎的严严实实的麻袋。
“田水快解开麻袋,让老孙叔瞧瞧。”
田水利索的解开麻袋,一边放的是枪,另一边放的是子弹和一个用帆布包着的度方形的匣子。
这些可是好东西啊。老孙头放下烟锅,激动的用手扶着那个匣子。
“这可是好东西啊,好好好。”
“老孙叔,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电台,可以联络发电报。这可是个稀罕物啊。”
“老孙叔你认识电台?”
“早年,我被晋绥军抓了丁,当了二年兵,在一次同西北军打仗时受了伤,他们就把我赶出兵营。在队伍上时,我见过这玩艺,叫电台。”
“难怪,原来老孙叔是前辈了。”
“不敢不敢。”老孙头边应着话,手不停的摸摸枪,又抓起那黄举澄澄的子弹看了看,最后抚着电台,脸上的绉纹从嘴角舒展开来
“这电台是好的,打开灯还会亮。我们用不着,就烦老孙叔把这些代我们交给山里。”
“他们见了这宝贝,会笑的睡不着觉。我先代他们谢谢了。”
“不要谢,刚才如月副队长说的对,只要是打鬼子的就是我们的朋友。”
“好。我这就给山里送去。”
“老孙叔,这天都快黑了,吃了饭在走,从这到山里有好几十里路呢。”
“是啊,老孙叔吃了饭再走。一会儿麦子要做的红烧兔子肉。”说完,大宝一猫身进了厨房。
“哈哈哈。”
终于气氛从沉闷走向活跃。
“老孙叔,这次我也发了大财。”田水满脸兴奋。
“哦,咱们的田水也发财了,发的是什么财啊?让叔开开眼。”
田水转身从屋里提出了一挺机枪。
“哇呵,这是捷克产的轻机枪。真是发大财了。”老孙叔小眼一下子睁大了。
“还是前辈识货,一眼就看出它的出处。”李子同给老孙叔倒 了碗热水。
“老孙叔,以后再有缴获到机枪,就送给山里八路。”田水抱着机枪说道。
“哈哈哈,田水也跟叔玩起了心眼。”老孙头从怀里掏出那个小酒壶,呡去最后一滴,抺了抺下巴的小胡子。“田水大侄子,你老孙叔可不是个爱眼红的人。你们武器好了,就能更好的打鬼子,也就能更好的保护自己,你老孙叔为你高兴啊。”
“这是今天上午打了二辆从山里开往太平镇上的汽车。车是鬼子开的,押车的是五个伪军,消灭了敌人,缴获了这挺机枪和这些枪枝。”李子同喝了一口如月给倒的热水。“我们上车一看,高兴坏了,这二辆车上装的都是枪,有百来枝吧。我们就把车开到了柳树沟,到了地方仔细一看,车上的这些枪枪全都没有枪栓。鬼子是怕这些枪落到抗日武装的手里,可能把枪枝和枪栓分开来运。我本来想烧了,如月副队长说,就扔在这沟里,不管谁拿去,反正对鬼子没好处。丁子把车上的二小桶油提走了,我把这电台拿走,就撤了。”
“这么多枪,咱们的队伍吃亏了。”一直不说话的李有财立了一句。
“是啊,国军电台只配到团一级,八路怕是团一级没有。”李子同低声说了一句。
“鬼子的武器是好,也很会打仗,但这抗日的武装,只会越打越多。”如月坚定的挥了一下手。“我们不就是让鬼子打出来的吗?”
“如月姑娘说的好。”李有财赞赏地看着原东家的闺女。
“鬼子 会不会找到柳树沟,又把车子开走呢?”老孙头站起来。
“丁子把车上的油也给全放了,鬼子就是找到也开不回去。”
“这是今天上午的事?”老孙头站了起来。
“是。”
“我现要就进山去,让山里派队伍,也许那些枪还在。”
“吃完饭再走吧。”
“不行,一刻也不能停留。山里队伍有的三人才一枝枪。枪就是命啊。”
“那些枪都没枪栓啊 。”
“拉回去,拼凑一下也许还能用,再说,造枪栓不难。”
“明白了。麦子,有干粮吗?”
“队长,有刚出笼的玉米面窝头。”
“给老孙叔包上些。对了,如月,上回大宝带回来的酒拿出来给老孙叔的酒壶装满。”
“是。”
“ 哎呀,这敢情好。有酒我这走个百把里路都没问题。”老孙头赶快掏出了他那不离身的小洒壶递给如月。
“老孙叔,你也先不要带这电台,担子沉,走不快。反正你晚上还要来一回,到那时顺路带上。”
“说的对。”
如月和麦子走过来,把一个挎包递给老孙头。
“老孙叔,东西都在这了,只是那兔肉还没好,给你带了二条腌萝卜。你走累了歇脚时吃上口。”
“麦子你想的真周到,我老孙头谢谢你了,谢谢大伙了。兔肉啥时吃都行,这大宝田水还有羊娃逮个兔子还不是跟玩一样。”
“把这个也带上。”李有财解下自己烟杆上的烟袋,递给老孙头。“走乏了,抽上口。”
老孙头把自己的空烟袋给了有财。挎上包。
“走了。”
“我送一下老孙叔。”
院门外,已经是暮色凝重。走出了村西头,他们告别立定在原野上。
“老孙叔?”
“ 说。”老孙头料定子同是有事。
“你是八路吗?”
“是。”老孙头回话还是那简要。
“如月跟我聊起过八路的事。”
“哦。”
“八路是有规矩。”
“是的。”
“希望八路能理解。”
“没事。”
“八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的,言语一声。”
“好。”
“这次你带人取枪和电台,咱们还是象上次一样,不见面,东西由你转手。”
“行。”
“八路知我们铁岭村八支队的事吗?”
“知道。”
“还帮过我们是吗?”
“应该。”
“为什么?”
“你们是真打鬼子,同八路的主张一样。”
“老孙叔,我有一事相求。”
“说。”
“请跟八路带个话,那边有没有枪打的好又能说出道道的高人,如有,让如月和麦子去训练上一阵子。”
“你们不是枪就打的很好吗?”
“我们枪打的好,是靠子弹喂出来的,都是能打但说不出啥道道,这样练费时间。”
“我明白。”
说话间,天就黑了。
“老孙叔,一路平安。”说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谢谢。”老孙头挺直了让担子压的有点弯的腰,两眼放光,回了个军礼。
在这荒塬上,二代人二支队伍的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都向对方表示出极大的敬意。
李子同目送着老孙头完全隐黑暗里。
这时,天空飘起了小雨。
春天来了。
青纱帐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