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坐在马房内的干草上,骊歌埋着头,像是用膝盖攫取最后一丝温暖,她倾听着远处军汉们恣意的呼喊,倾听着战马在马厩里“踏踏踏”移动着马蹄声音,她从各种声音中,辨别着阿恭和阿泰扔掉阿皮尸体后回来的脚步声。
阿恭和阿泰的脚步声不同,阿恭瘦高,阿泰壮实,脚步一个轻一些,另一个重一些,月上中天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阿恭和阿泰一前一后回来的脚步声。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转向了存水的石槽中,她听到两人就着月光清洗着手脚,清洗着全身,凉水刺骨冰寒,那两人却依旧在石槽中清洗,像是要洗去极度的震惊和晦气似的。
这一刻,骊歌忽然变得不再害怕起来,是的,阿恭和阿泰也不过跟她共处了十几天的时间,忽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论论人的感觉,每一天晚饭过后,阿恭和阿泰都会围在骊歌身边,她手把手教会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句子,两个小郎极为聪明,几天的时间就能将那些句子背诵如流,学会了在沙地上书写。
阿泰粗心,总是学完写字后在草榻上小睡半夜,阿恭却极为贴心,深秋寒夜,他默默地走到里间,掀开骊歌的厚麻布被子,先钻进去为骊歌暖被,总是在骊歌趁着月色在外清洗手脚的进来的时候,阿恭默默起身,将仅有的温暖留给骊歌。
躺在温暖的麻布被子里,骊歌的心有点安定下来,总能甜甜的睡一个好觉。
不知不觉中,他们三个成了相依为命的伙伴,少年小郎的友谊在磨难中滋生起来。
“吱呀……”木栅门开了,一地的清冷月光扑了进来,阿恭和阿泰看到骊歌抱着头埋在膝盖内,低低的叹息一声,挨着骊歌坐到了草榻上。
“阿九,那阿皮是被活活打死的。”借着月光,能看到阿泰眉头皱在一起。
“嗯。”
“阿皮全身鞭痕,连衣衫都没有穿,前胸鲜血淋淋,下身,下身被套了铁制的圆筒,像是嵌入很深,身体僵硬了都拿不下来。”阿恭的声音也极为低沉,一层冷煞顷刻间在这空旷的马房内蔓延开来。
“嗯。”
骊歌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下午她听到的一幕又一次在她的脑海里回荡,阿皮沉闷呼痛,陆孤十三和拓跋石变态兴奋,一切都令她作呕,令她恐惧!
“阿九莫怕!阿九莫怕!有恭在,有泰在。”阿恭和阿泰紧紧地将骊歌圈在胸前,安慰着她,仿佛要给她无限的温暖。
这三个毫无自由的少年小郎,像是想到了自己的磨难和未来的迷茫,在清凛的月光中,互相安慰着,尽管,他们的安慰对于这个朝代来说,犹如杯水车薪一般,却总能让三颗凄凉恐惧的心产生一丝丝温暖。
在这个时代,因为拓跋魏原来是奴隶社会,对于小郎女郎都视为了娈奴,加上奴隶制社会中那种愚昧和落后的性追求,那些上等贵人追求杂乱的两性关系,并没有发展后世的“女书”“女德”教育,因此,对于贵人和军汉们这种玩弄小郎,玩弄女郎之事,在阿恭和阿泰看来,都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是,骊歌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社会现实和她身份上的转变!
她惊恐万分,她慢慢地在阿恭和阿泰的圈着的手臂中抬起头来,低低的说道:“阿恭,阿泰,我们明日必须逃出这里。”
她们明日必须逃出这里,她恐惧到了极点,她生怕阿恭和阿泰也落得阿皮那样的下场!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眸中滚落下来,滴在阿恭和阿泰的冰凉有力的手臂上,两人双双抬起头来,清冷的月光洒在骊歌黝黑无助的眼眸上,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渐渐变得极为坚定,她向后移动着,脱开了阿恭和阿泰的保护,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面前极力压制着恐惧的两个小郎,低低的说道:
“阿皮因为身体高瘦健壮,三个月前被陆孤十三和拓跋石盯上,备受折磨,他们每隔几日便会将阿皮如昨日一样玩弄,鞭挞,阿皮身体每况愈下,昨日被活活折磨至死,他们故意让我听到,是为了回来告诉你们,阿恭,阿泰,陆孤十三和拓跋石是变态,折磨阿皮的手段极为残忍,他们明日就要让你们去侍奉他们。”
骊歌已经镇定下来,补充道:“他们说阿恭和阿泰不仅健壮如马,阿恭小郎原来脸有伤疤,昨日褪去,皮肤白净,双腿有力,正是大人最爱的小郎颜色。阿泰小郎皮肤黝黑一些,却颇有些异族风华。”
阿恭和阿泰听完骊歌的讲述,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阿九,我们不能等了,我们明日就逃出兵营。”
月色清冷,透过缝隙照在三个小郎明亮的眼睛之上,三双眼睛释放着对逃出军营不再当兵奴的渴望,又凑在了一起,低低的商量起来。
“阿九,拉粪车正午前来,那些马夫们喂完战马后,总会小睡,拉粪的老丈们晒着太阳等我们兵奴装粪,我们明日混入粪框内离开。”阿泰这几日一直留心着能自由出入军营的拉粪车。
“牛车极大,粪框又粗又高,装满马粪后还要盖着草帘,阻挡恶臭,我们可事先在粪筐中留出空隙,盖上草帘就能掩藏踪迹。”阿恭也点点头,赞同的说道。
“阿九,你正午后找个机会返回,我们一同离开。”
“好。”
三个小郎脸色惊恐苍白,眼睛却极为清亮,他们对逃出兵营,充满了希望,留在兵营,被那陆孤十三和拓跋石看上折磨也是死,假如能逃出去,彻底摆脱兵奴身份,说不定还有一线活命的希望。
“阿恭,阿泰,阿九有三十枚太和五铢,一人十枚收到短靴中,万一我们走散,这些铜钱还可买些栗米饼应急。”阿九将最后藏起来的三十枚铜板分给阿恭和阿泰,三人趁着月光,收到短靴内。
”阿恭,你上次属于心疾发作,我用这种紫花毛地黄救助,假如你再发病,可用此药草急救,便可保住性命。平日里你要注意不能过分劳累。“
三双眼睛再一次碰到一起,阿九压着声音说道:“阿恭,阿泰,阿九再教你们认字吧。”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阴冷的马房内,阿恭和阿泰一字一句跟着骊歌念着,任由阿九抓着他们的手掌,以掌心为纸,以指为笔,按照笔划书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