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凌冽,飞雪漫天。
夜幕中,太子府邸空空荡荡,侍女们在角落里缩头缩脑,护卫们也阴沉着脸,说话轻声细语,生怕惹怒了太子拓跋晔批阅公文,便是毫不留情训斥和惩罚。
就连微五,太子身侧的护卫队长,享大将军俸禄的微五,也面色严肃,不敢多言。
距离大魏皇太子晕倒吐血已经三天了,这一次,拓跋晔并没有昏睡,而是很快地清醒过来,醒来后便是一动不动地望着遥远的苍穹,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开始批阅积压的奏章。
鹅毛般的大雪越来越浓密深厚,几乎湮没了膝盖,忽然,榻几前的拓跋晔抬起头来,望向了昏暗的天空,怔怔然看向了北方。
夜幕快要降临了,雪色中,麒麟殿虽然生着壁炉,乌金通红炽热,却显得冷冷清清。
拓跋晔走神了。
他盯着一团一团的飞雪,闭着唇,猛地站起来,朝着骊歌曾经住过的东山院落走去。
微五等护卫见状,焦急地跟在他身后,却不敢出言阻止。
好在微五为他披上雪白的貂皮外袍时,拓跋晔只是冷冷地看了微五一眼道:“阿九走时,连貂皮外袍都没有,一路向北越来越冷,会不会受冻?”
微五没有应答,他也无法应答,这三日来,太子虽然很快在郎中的照料下醒来,却性格大改,时而沉凝,半天也不发一言,时而暴怒,一个小小的错误便会引发惊天雷霆,更多的时候,太子总是在喃喃自语,总是担心乘坐着金雕飞走的阿九能都吃饱穿暖,担心小奶娃欣能否禁得住冬日严寒。
终于,走到了骊歌曾经住过的东山院落了。
大门敞开着,一眼便能看到他特意在这里搭建的茅草屋。
茅草屋的门虚掩着。
仿佛居住在茅草屋内的主人,因为遇到了要紧的事情,匆忙之间连房门都没有关闭,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走的了无声息,再也不见!
再见,再也不见!
猛地,一种巨大的如排山倒海一般的慌乱和绝望淹没了拓跋晔的心脏。
他踏着厚厚的大雪,猛地冲入了虚掩着的茅草屋门,床榻干净整洁,小厨房井然有序,因为他进来而带起的寒风吹荡着红绡帐,更显得原本就不大的茅草屋空空荡荡。
木桌子上,那一片光洁照人的铜镜静谧着时光,仿佛能看到那一日阿九从这里离开到皇宫接受册封的火红艳丽模样。
不!
阿九是他的太子妃,是他心心念念,执着不放的太子妃!
阿九,你不该走,你不应该说再见,再也不见!
“咳咳咳……”猛地,拓跋晔的胸口又剧烈的疼痛起来,他身子晃了晃,一把扶住了木桌子,也不管茅草屋内的寒冷,慢慢地跪坐下来。
“噗!”一口鲜血终于又被咳到了洁白的丝巾上,微五,车四等贴身护卫脸色大变!
望着自家太子脸色惨白,嘴角挂着的血丝,微五和车四对视一眼,齐齐躬身施礼:“殿下,以大魏江山为重,曲侠,车侠已经带着护卫们北上到漠北高原寻找太子妃,殿下莫要伤心了。”
微五车四的话音一落,拓跋晔滕然转头看着两人,直直地盯着盯着,拓跋晔那灿如星子的墨色眼眸中涌出了两行泪水,他扶着榻几,稳定着腰身,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微五,车四,为何我一想到阿九乘着金雕离开,便后悔莫及,痛彻心扉?”
是啊,他身处在世家大族的夹击煎熬之中,才一时没有顾及阿九的条件,满以为给阿九最高的地位,给阿九最丰厚的嫁妆便会顺顺当当册封阿九为太子妃,满以为阿九会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他的做法。
不料,阿九决绝坚定,招来了金雕,破空而去。
是啊,他一想到冰天雪地中的阿九和欣,因为对他绝望至极才离开,他的心压制不住的剧痛便会再一次涌到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内。
微五和车四无法回答自家太子的问题,微五小心翼翼地上前说道:“殿下,此处寒冷空荡,殿下吐血甚多,若长久在此,恐染上风寒,若有太子妃的消息,殿下岂不是力不从心?”
这样的说词,也是微五这几日仔细斟酌后想出来的,只要将太子妃的消息放在首位,自家太子总会听从一二。
是了,那一日阿九带着欣离开,殿下命令宣布阿九为太子妃,将各家贵女遣散,他的身侧不留任何一个女郎,引发了朝堂混乱,还好权贵穆家的长子穆泰支持殿下的决定,临时稳定住了骚乱质问的各家名门家主,朝堂暂时恢复了平静。
自家太子带病处理朝政,那些世家大族应该是宠宠欲动的,可惜,根据他的推测,自家太子今后是万万不答应任何一个名门女郎到身侧侍奉了。
“微五,召集大臣到麒麟殿议事。”就在微五暗自猜想的时候,传来了拓跋晔的声音:“叫阿朗前来旁听。”
啊?
叫拓跋朗前来旁听?
微五示意一个护卫前去传令,同车四一人一边,扶起了身体还有些松软的拓跋晔,拓跋晔甩开两人,大步朝着麒麟殿走去。
微五和车四面面相觑,跟在他的身后,暗自想着,自家太子带领着晔家军出生入死十几年才掌控了大魏朝堂,赏罚分明,进退有序,也有说自家太子心狠手辣的,性情冰寒的,但是遇到了骊九,偏偏是自家太子的克星,命中注定受此折磨啊。
不只是微五和车四,这三日来,亲眼看着拓跋晔一想到太子妃骊九便会痛彻心扉,一想到太子妃骊九便会吐出心头之血,这些常年跟在太子身侧的护卫们,都感到了自家太子如此行为是令人难以理解的。
是啊,他们大部分都出生在这个时代的权贵世家,经过选拔才成为太子护卫,在他们的认知内,要求他们只宠爱一个妇人,甚至连身侧的娈奴小郎也没有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自然认为,以拓跋晔是世间最尊贵的身份,册封太子妃,侧妃,良娣,美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世间男人,特别是权贵自然是要妻妾成群,根本没有女郎提出独宠一人的要求。
此时此刻,他们亲眼看着素有杀神威名的自家太子,为了离开的女人而遣散世家贵女,为了离开的骊歌而悲痛吐血,他们真正感觉到太子的行为,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甚至,他们还有点看不起太子,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动情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