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怀疑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斜刺里忽然飞起一只椅子,咚地一声击在黄美人身上,将黄美人撞倒在地, 口鼻血流如注, 痛得眼泪直流。

容渺暗叫一声“好险”, 适才丢椅子的手还颤抖不止。用力过猛, 不知这娇滴滴的美人有没有被自己丢去的椅子撞成重伤。

杨进不悦地白她一眼, “快传太医!皇后,照料黄爱妃。”

一场虚惊,众女均花容失色, 皇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是, 是!陛下, 靖安她?”难不成真这么放过?皇上这可是在纵容一个与宦人偷情的宫妃啊!这种事哪有男人能忍得了?

“皇上, 黄妹妹对皇上一片忠心,不愿皇上被奸人蒙骗, 皇上当真可以无视事实,纵容这水性贱婢么?”乔婕妤鼻子都快气歪了。

“尔等听好……”杨进低叹一声,负手立在殿中,居高临下地望向众妃,“那套衣物铠甲, 乃朕所赠。书信上有一别字, 梅总管是朕亲手提拔的司礼大监, 不至有此疏漏。此事别有内情, 出于谁手, 想必诸位爱妃心知肚明,朕有心放过, 不欲追究,若再纠缠不放,闹大此事,迫朕不得不依法处置……”

眸光如刃,锐利地射向某人,“便不是追究一人之过的小事了。里里外外,牵扯多少宫人、内侍、甚至朝臣,一一问起罪来,怕是爱妃承受不住。”

说完,杨进又叹一声,“皇后向来将后宫打理得极好,朕很放心,之后的事,不需朕说了吧?”

皇后垂下头去,“是,妾知道了。”

屋内鸦雀无声,容渺扶起丹桂,紧随在杨进身后,快步走出中宫。

今晚月色极好,杨进仰头望月,待容渺跟上,回眸定定地望她,“原来你绣工出色,那比翼双飞汗巾,是给朕绣的?”

容渺愕然无语,被带上来的证物之中,好像的确有个比翼双飞图样的,这人倒是眼尖。

“那是……妾在闺中所绣……”确切点说,是被刘氏拘在家里强迫她绣的嫁妆。

在闺中,也就是和亲之前,那时她还不知要嫁的是他,自然也不可能是给他绣的。杨进不免失望,“难不成,是给旁人绣的?”

是唐兴文,还是梅时雨?

想到这两人,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杨进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悦,抬眼望月,状若轻松地道,“朕缺个扇套,你给朕绣个吧!”

容渺不由心生不满,没见她扶着个伤者么?堵在门口跟她说这个合适吗?再说,他不是今天才召过黄美人侍墨吗?那么喜欢黄美人,怎么不叫黄美人绣?任由她在后宫受尽欺辱而不理会,这会子来找她要绣活了,当她是司针局的女婢么?

容渺没好气地道:“只怕手艺拙陋,污了陛下的眼。妾这婢女有伤在身,请陛下容妾告退。”

“准。”他倒不曾为难她,只在她走出几步远时,忽又说道,“今晚朕行幸锦兰宫,别忘了准备……”

容渺被口水噎住,登时咳嗽不止。

他……他说真的?他真要来?

回到宫中,容渺没时间去想杨进要来的事,将丹桂带入内室,先请太医诊治一番,确定只是些许皮外伤,方放下心来。丹桂大为歉疚,“郡主,都是奴婢不好,不知何时着了人的道儿,给郡主惹下这么大的乱子。”

“你别忙着内疚,丹桂,这回是给咱们提个醒,今后无论何时,都要警觉。这宫里除了红杏跟你,我是谁都不敢信的,我与梅时雨的过去,陛下早就知晓,却不会与旁人说起,梅时雨为保命,自也不会胡言乱语;多半那二十个南国美人当中,有熟知我们底细、并与我们不齐心的。以后你俩处处小心,万不可再将自己置于险地。今日你冲撞那黄美人,其实是疑心的吧?怕我真的还心系于那梅时雨,闯出祸事来?”

丹桂眼圈一红,郑重地跪地拜道,“是奴婢错了心思……”

“这不怪你,我幼时如何迷恋那厮,你是看在眼里的,可我要郑重的告诉你,我早对那梅时雨无意了,今后若有我与他的闲话传出,必是有人故意加害。你遇到这类事,千万沉着冷静,别着了人家的道儿。今儿幸好你没事,要不我怎能原谅自己?你随我远嫁北国而来,就算不能许你锦绣前程,也万万不能让你因我而丧命。丹桂……”话锋一转,容渺问道,“你愿不愿意……服侍北帝?我可以向他举荐你……”她能许给丹桂的未来,也就是如此了吧?北国并无她的势力,又能将丹桂托付给谁?成了宫妃,也许还能拼一拼尊荣权贵。

“爱妃真是贤惠!”

冷冷的声音响起,容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见杨进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斜倚在柱上,面上怒色微现,一双晶亮的眸子,危险地盯着她瞧。其后一排低头躬身的宫人内侍,人人摒气敛声,大气儿都不敢出。

丹桂一跃而起,满脸通红地跪拜:“奴、奴婢告退!”

杨进眯眼目送狼狈而去的丹桂,挥退闲杂人等,语气沉沉地道,“爱妃自己还未得幸,就替朕操心起充盈后宫一事了?如此贤惠大度,朕该如何回报?”

容渺反唇相讥:“陛下宫妃良多,想来不介意多一个丹桂。今日丹桂被陛下的爱妃所冤,陛下也该许几分好处安慰一下。”

“是么?那朕的渺儿受的委屈更多,朕该如何安慰?”他缓缓走向她,眸光热烈如火。一声亲昵的“渺儿”唤出,令气氛登时尴尬起来。

容渺不由想到他轻柔的吻,想到他有力的臂弯,想到他粗暴的把玩,想到那晚……面色霎时红若霞光,所有勇气全无,只无助地一步步退后。

她被阻在身后柱子与他的臂弯当中,高大的身躯俯下,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印上不容拒绝的亲吻。

温热的气息如火焰,灼烧得她局促不安,娇躯扭动挣扎,却逃不脱那霸道的桎梏。

“朕以身相许可好?”他迫她抬头与他相视,那张薄唇不时落在她唇角腮边,引诱着,逗弄着。

那深沉的双眼,如有点点星光在其中闪耀,从他瞳仁中望见自己的倒影,心中某处柔软被蓦地一撞。此时此地,他眼中只有唯一一个她,可转瞬他就又会新人在怀,召旁人侍奉。

别过脸,她避开了他的亲吻。僵硬地倚在柱上,闭紧双目,连看也不肯看他。

“月余不见,想朕不曾?”扭过她的脸来,他的语气中带着几许妥协和无奈。两人比耐力,他必输无疑。

她不答,他又问,“听说,你今天本是叫丹桂去寻朕的?找朕做什么?是不是,思念难耐?”

容渺默了片刻,陡然将他推开,铿然跪倒在地,“陛下,妾有一事相求,望陛下应允!”

压下心里的不快,他放开她,退后几步,寻个位置坐了,淡淡道:“说吧。”

“妾之旧事,被人大做文章,以致陛下颜面有损,妾惶恐不已。情知没资格再侍奉陛下,愿乞出宫,出家为尼,终身替陛下和社稷祷祝,以赎自身罪孽。还望陛下成全!”

沉默。

头顶只听得到他微微粗厚的喘息。

不需抬眼去瞧,也知他定然恼了。

可她能如何?这一个多月的宫妃生涯,她处处忍气吞声,已是仁至义尽了。怕他为难,才不愿多生事端。凭那些粗劣手段,若非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又能成功地在她身旁安插眼线?

她跪得笔直,再次叩下头去,坚持道,“求陛下成全!”

她宁愿出家为尼,也不愿陪在他身边?

杨进眸中闪过一抹受伤,接着幽深的瞳仁一点点结成寒冰,慑人的杀气将她笼罩,大手缓缓攥住她脖颈,冷声道,“你再说一遍?你说要求朕什么?”

只要她敢再说一遍,他就会扼死她么?容渺抬眼,倔强地伸着颈子,“妾说,求皇上成全,允妾出家为尼……”

手一点点攥紧,她脖子这么细,几乎不需用什么力气,就能扭断的吧?温热的肌肤触感,那般真实,明明这软玉温香就在眼前,却透着千里万里般的疏远。

他和她之间究竟隔着什么?让明明可以相互取暖的两人,偏偏无法靠近。

他松开手,瞧着她在他脚下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舍不得她死,可她却舍得弃他而去。

“朕问你……”他冷眼瞧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从朕与你初识,你从没想过,与朕在一起么?”

她抬眼望住他,眸中不知因何泛起水光,她残酷地摇了摇头,任他璀璨的眸光瞬间暗淡下去。

“即便嫁入北宫,也不愿与朕厮守?”他伸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指尖抚上她心口,痛苦地问道,“甘愿出家为尼,终身孤守,也不愿委身于朕,做朕的女人?你这里,究竟有谁?告诉朕,朕便放你去,如何?”

“不……”容渺泪如雨下,为何鼻间酸涩,为何心痛不已,她说不清楚,可她知道她不愿,“妾心中并无旁人,陛下无需疑心,妾愿向陛下发誓,此身侍奉佛祖,绝不做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只求……只求陛下成全。”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哭,他也不明白她的眼泪是为谁而流。

“你知道么?你那个领卫,一直潜伏在北国,他没走。”话音一转,他蓦地露出微笑,说起某件事来,瞧着她微微一怔,接着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

“你是否与他约好,要在宫外相会?再用你的智计,设计一出宫外假死,然后与他双宿双飞?”想到这种可能,他越发语气冷硬。望向她,如望着死敌。

“不,妾没有!”她攀住他的袖子,重新跪拜于地,“陛下心知肚明,妾与唐领卫并无私情。若妾对他有意,又岂会嫁入北宫?假死于送嫁路上,不是更容易么?陛下何等聪敏,岂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哼!朕倒是想信你的!可你是如何待朕?容渺,朕待你不薄,你究竟在委屈些什么?”怒气压抑不住,他伸手,一拳砸向身侧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