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刚刚他动手打人时,完全没有心忧之态的姜安宁,反倒是等他打的差不多了,才出声喊他歇息喝水,实在不像是正经过来探望的。
反倒是有些像是过来看笑话的。
可谁会没事花钱来牢房这样的腌臜地方看热闹,也不怕冲撞了?
“我与张氏,有不共戴天之仇!”
姜安宁眼中不加掩饰的恨意,让差吏都有些惊吓住,险些脱口而出一句:这贼妇杀你爹娘了?
可再一想,这话实在是有些过于冒昧了?
更何况,他也没听说,这贼妇身上背着什么命案,否则,就凭她当堂辱骂县令,还不得追究个从重判处?
那难道是……“她抢你男人了?”
姜安宁:……
宋大哥,你好像更冒昧一些。
她嘴角微微抽了抽:“我曾经与她儿子订下亲事……”
“这贼妇把你们的婚事儿搅和黄了?”
这样的事情,倒是也挺常见的。
姜安宁:……
她苦笑了下:“若是张氏能把我与她儿子的婚事搅和黄了,我怕是不仅不会恨她,还会感谢她,说不定还会给她养老送终呢!”
宋玉宝“诶?”了一声:“那你这是?”
姜安宁简单说了下她与赵海退亲之事,包括赵海与赵家人,是如何诓骗她、奴役她的。
宋玉宝顿时气的不得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旁边的差吏不免咂摸着嘴,稀奇了声:“这事儿,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什么你就耳熟了,别又乱说话……”
宋玉宝刚斥了人一句,旁边的差吏已经想起来是什么事儿了:“你就是那个姜安宁吧?”
姜安宁冷不丁被人喊了名字,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本家确实姓姜。”
“姜安宁?”
宋玉宝显然也是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的,他冷不丁的想了起来,脸色一片涨红,贴近那差吏耳边轻声询问:“那个赵海的未婚妻,特别能赚钱的绣娘?”
“是呗!”
“当时你不还总说,要是你能认识这么能干的小娘子讨回家来做媳妇唔唔唔唔唔……”
那差吏是个大嗓门,说话更是不过脑子的,什么都往外吐露,羞臊的宋玉宝脸色涨得通红,大手挥过去捂住了人的嘴巴。
“你个没把门的,胡咧咧个啥。”
宋玉宝满是的歉意的跟人说道:“实在是对不住,我这兄弟是个憨傻的。”
姜安宁略显尴尬的笑笑。
宋玉宝也知道自家兄弟刚刚那话确实是冒昧了,人家小娘子大度不计较,已经是给面子了,遂揭过不提。
“妹子你尽管放心,只要这贼妇一日还在牢里,我保管她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他自做下承诺。
姜安宁笑笑,推诿了句:“如此怕是会麻烦差大哥吧?千万别因为我这点儿小事儿,连累了差大哥您,那样我会过意不去。”
“什么话?这点小事儿,我还是有权利做主决定的!”
宋玉宝大手一挥,直接拍板做了决定:“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保管给你办的妥妥的!怎么都是收了你茶叶的。”
倒是半点儿没提那两粒银角子的事儿。
可见,送礼是真的讲究个投其所好。
这给朴实憨厚的人送礼,就是得送真金白银,看得见实惠才行。
“那就先谢过宋大哥,还有这位差大哥了。”姜安宁微施一礼,看起来很是承情的样子。
宋玉宝不是很在意的挥了挥手。
他坦率又直白的说道:“倒也不全部都是为了你,更重要还是因为这贼妇总是偷奸耍滑,装病蒙骗于我们。”
“更不要说,这贼妇曾当堂辱骂咱们县令大人,便是没有你,咱们也是断然不会让她好过的。”
这话说的实在又熨帖,姜安宁也识趣儿,更多客套了几句:“如此那就麻烦两位蔡大哥了。”
姜安宁看了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张氏:“想来有两位差大哥的帮忙与照顾,张氏会更快的洗心革面,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早日出去,也好一家团圆相聚呀!”
这话更是诛心。
谁不知道张氏的丈夫赵元山早就已经与她一绝。
且大家都知道赵元山之所以能够出去,是因为有人花重金将他赎了出去。
那人为什么赎他,也是说的清楚明白,就是为了娶回家当赘婿的。
当日在牢中,那户人家还特意送了一套小倌馆里头,用来挂牌接客才会穿的衣服,很是将人羞辱了一番,听说上轿的时候,连底裤都没许人穿戴。
还听人说,那接人的轿子里头,就硬邦邦的钉了一块板子,连个软垫子都没放。
可见这家人,对赵元山也是没什么重视,甚至多有折辱。
听说那木板子上,还装着角先生呢!
那送亲的一路上,不少围观的人都听见了轿子里头传来的声音。
还有下轿时,赵元山明显走路不正常的两条腿。
估计是假不了。
而张氏的大儿子赵海,早就已经越狱潜逃,大概是将来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重回江安县了。
就算他还有胆子回来,等待他的也只有入狱被捕,罪加一等,想要照顾张氏?
门儿都没有!
据说张氏还有个小儿子,不过自打张氏沦为阶下囚进来以后,这个小儿子可是从来没有露过面。
倒是那赵银莲,好歹还曾经托人给张氏送过来一些衣物,给了二两银子的打点。
虽然没有露面,好歹是表了表心意。
不过现如今这唯一关心过张氏的人,也已经死了。
张氏就算是好好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又能和谁去一家子团聚呢?
总不能是去再找赵元山。
都这个岁数的年纪了,再去看别人夫妻恩爱,自己这个原本的正室,如今的前妻,再去上门找已经入赘旁人家的前夫,做小伏低的讨生活,也忒过于不像话。
所以真要算起来,这张氏如今跟个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其实我今天来,主要也还是为了告知张氏一声,她女儿赵一莲已经死了的事情。”
姜安宁强行挤出两滴眼泪来:“到底是同村多年又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纵使她张氏多有不义,可我总不能不仁,连这样的生死大事,也叫她蒙在鼓里。”
宋玉宝心想你这哪里是好心,分明是诛心。
不过对待张氏这种人,确实也不必太过于好心了。
所以他也乐得配合着人说上几句:“小娘子真是人美心善。”
张氏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姜安宁的话,恨得直咬牙。
可她也知道此时除了恨,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什么。 只要她稍稍敢露出什么心思,想要去对着那小贱人做什么,那差吏手上的鞭子,立马就会挥过来。
到时候不给她打个皮开肉绽,势必不会罢休。
那鞭子打在身上实在是太疼了。
她一点也不想再尝那种被人鞭打的滋味。
左不过女儿已死,她现在就算有再多的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甚至连想要给人收个尸,烧些纸钱都不行。
眼下她身陷囹圄,纵使有千般万般的想法,也无法得以实施,倒不如先保全好自身,等到来日……
等来日她重见光明,再给姜安宁那个小贱人些许颜色看看也不迟!
张氏坚定了心思,沉默的闭上眼睛,连为女儿流一滴泪都不舍得,生怕会惊动了宋玉宝,到时候又要挨鞭子吃教训。
姜安宁也不在乎张氏是否在装死。
左不过,等待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相信宋玉宝之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张氏。
要是宋玉宝忘了今日的承诺,好好关照张氏,她也会好好提醒人的。
“既然有宋大哥的承诺,那我便先告辞了,来日若是得机会,我再请宋大哥,还有这位差大哥吃饭。”
姜安宁客气了一句。
宋玉宝也没真的当做一回事儿,更没有放在心上,客气了几句,亲自送人往出走了几步,这才折返回来。
“你说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呐!”
回来后,就听见一直值班的差吏,踹了张氏一脚,满是抱怨。
宋玉宝瞅了眼像是缺水死鱼似的张氏,皱眉:“行了,别下手没轻没重的,真把人给打死了。”
“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人,你还同情她的死活?”
“我不同情她!但她要是就这样死了,咱们两个都得丢差事儿,吃挂落。”
宋玉宝瞥了眼张氏,满是厌恶:“为这么个烂人,别说丢差事儿,就是罚俸三个月,我都觉得晦气!”
“你说的这倒也是。”
那差吏是个话痨,只要一闲下来,就总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那姜小娘子,也真是够可怜的,怎么就倒霉催的,摊上这么一家人呢?”
他摇头啧啧了几声,满是唏嘘:“也幸亏是还没嫁过去,就发现了这家人的真面目,你瞅瞅这一家子,要我说啊,最可恨的还是那赵元山,那赵海啊,纯粹是打从根上就坏了。”
“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啊!”
“老天爷还是照顾好人的。”
真是老天爷照顾吗?
宋玉宝看,并不见得。
“我倒觉得,这姜小娘子有福气是不假,可未必是什么老天眷顾。”
那盛越闻杀人之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是却也没有听说他什么时候还杀了个赵银莲。
宋玉宝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事情还有不对。
那赵银莲……该不会是姜安宁杀的吧?
“你在这儿盯着点,我出去一趟。”
宋玉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匆匆忙忙的起身跑了出去。
“诶?你上哪去?等会儿来查岗的怎么办啊……”
宋玉宝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是不是傻?我就是牢头儿,我不在,还有哪个回来这破地方查?真要是有什么人,你随便找个借口就是了,我很快就回来。”
那差吏“哦”了一声,确实带了几分呆傻:“好像也是,嘿嘿。”
宋玉宝怕他又对张氏下手,索性停下脚步,再次跟人叮嘱了句:“你赶紧把张氏关起来,别让她跑了出去。”
“好嘞!”
宋玉宝这才放心的去县令那里。
“县令大人。”
宋玉宝噙着小心喊了一声人。
县令“嗯?”了一声,抬眼将人仔细的瞧了瞧:“是你啊,宋……”
“宋玉宝。”
宋玉宝急忙的接了一句,稳准地给县令递了台阶过去。
“怎么有空过来本官这里?”
县令语气随意又熟稔:“过来看你姐姐?”
宋玉宝的姐姐,是县令大人去年纳的通房,颇得县令大人的喜欢。
最重要的是,宋玉宝这一家子人十分知趣儿,从来不会仗着宋玉宝他姐姐的身份,硬凑上来跟他攀亲戚。
这样有眼色的人,他喜欢。
力所能及之处,也更愿意拉拨两下。
“不是,姐姐并不知道我过来,小人过来是,有件事儿想跟大人说。”
宋玉宝满是小心的偷看着人的脸色,见县令笑得更加亲切自然,他越发的小心翼翼。
“是关于……姜安宁的。”
宋玉宝没敢贸然开口,略略试探了句:“不知大人可还有印象?”
“姜安宁?”
县令一惊,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什么事儿?”
宋玉宝没想到只是提及姜安宁的名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县令,会反应这么大。
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了。
正纠结着,不小心跟人目光对视了一下,吓得张嘴就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了:“今日姜安宁到县令大牢探望张氏,正巧碰到是小人当值,听见她说,赵银莲被已经畏罪潜逃的越闻绣坊老板盛越闻给杀了,想着这消息来的实在是蹊跷,若是赵银莲已死,没道理咱们衙门半点儿消息没收到啊?这尸体总该有个下落,还有这通缉文书上,是否要加上这条罪名……”
县令目光在人身上审视了片刻,神色渐渐和缓下来,又恢复起先前的和气模样。
“你是个伶俐,有眼色,也识趣儿。”
县令毫不吝啬的夸着人:“我想提拔提拔你,不单单是你姐姐在我这里伺候,伺候的好,更是因为你是个有能力的。”
他目光温和的瞧着人,很是亲近的样子:“说说吧,你想要个什么差事儿?轻松的,油水足的,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你想坐上哪个位置,本官都可以帮你安排。”
“县丞?主簿?还是典史、巡检司,三班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