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有想要转雇的也行。”
镇上并没有什么正经的牙行,不过到了农闲的时候,倒是会偶尔有富贵些的人家,把家里头的护院、长工,给打发到外头去,做些活计,赚回银钱来,贴补家里。
偶尔在农忙的时候,这些人的主家若是不太忙了,也会把闲赋的人手,给租借或者转雇出去。
这也是因为,买一个人,或者跟人签一份十年二十年的卖身契,是不怎么贵的。
只是需要每年缴纳一定的人头税。
闲时还可以把人打发出去做活儿赚钱。
但要是重新变卖了,就得给官府缴纳一笔税银。
往往卖人的银钱,还不够抵纳税银的。
于是,有些实在豢养不起这么多护院、长工的人家,又或者当初想要靠打发护院出去赚钱,把买人当作是投资的人家,最后不仅没有盈利,反而是贴了钱,入不敷出的人家,便会通过转雇的方式,把这个护院或者长工,转给别人家使用。
如此,不算变卖,也就不需要向官府缴纳税银。
官府对此,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算是上下心照不宣的一种交易方式。
“这……”
店小二倒是一时间,也有些被问难住了。
“还真就没听说咱们镇上有谁家是转雇护院或者长工的。”
他叹了口气:“从前王家地主还在的时候,倒是还买得起几个护院。”
“可自打八年前,王家遭了难,咱们镇上,便也就再没这样富贵的人家了,穷的叮当响自然是算不上,却也没几个能雇得起护院了。”
“更别说花大价钱买了。”
“就连咱们镇上唯一的镖局,前些日子都张罗着吃散伙饭了。”
店小二叹了一声气:“世道艰难了呦!钱,不好赚了!”
姜安宁闻言,眼睛亮了亮:“镖局?”
“是啊!”
店小二手脚勤快,嘴巴也闲不住,噼里啪啦地竹筒倒豆子似的,就跟人说了起来。
“说是镖局,其实也算不上!就是平常帮着过往的商人,护送些路程,偶尔运气好,兴许能捞着个跟船跑商的活儿。”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赋闲在家。”
“说是镖局,其实也不过就是在城外搭了两间茅草屋,又在外头砌了一圈墙,挂了个木头牌子,便就成了。”
“实际上,在官府是没有备案的。”
店小二用手挡着嘴,压低了一些声音:“听说是一群江湖人,手上沾过血的,如今金盆洗手了,才干起了跑镖的伙计。”
“不过他们地段选的不好,就是咱们镇上,想要找到几趟走标的活儿,那都只能看运气。”
“更别说郊外那荒凉的地方了,谁没事儿会往那边儿溜达去呀?”
姜安宁若有所思。
店小二叭叭叭、叭叭叭的说了好些话,感觉口干舌燥的。
他看着姜安宁:“客官,我给您添些水?”
姜安宁回过神来,笑着点头:“好啊。”
就在店小二转身正要去拿水壶的时候,姜安宁又道:“也麻烦小哥儿,照着菜单上的,给我炒一本吧!”
“诶,好嘞!”
店小二下意识的应声,随后才怀疑耳朵似的瞪圆了眼睛:“啊?炒、炒、炒一本?”
他甚至想了很久一本儿是什么菜。
“嗯呀!”姜安宁笑着点头:“就照着这个菜单上,全部都给我炒一份儿上来吧!”
“啊?”
店小二再次被震惊到了。
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呆愣愣的看着姜安宁,似乎是在想,这人玩弄他的可能有多大。
应该是说着逗她玩儿的吧。
一定是这样的。
“客官,您就算是不点什么菜也没关系的,咱们店儿里没那么多规矩,小地方,大家随意就是,您尽管坐着喝水,吃吃花生瓜子儿,坐多长时间都没有关系的。”
他以为姜安宁是不好意思,还特别好心的出言安慰。
姜安宁一本正经:“我没有与小哥开玩笑。”
“我是说认真的,就请小哥帮忙,把这菜单上所有的菜,都炒一份儿上来。”
店小二瞧着她不像是说玩笑话,更加不敢照着人的话去做了。
“客官,您一个人,点这么多菜,也吃不完,这菜就是要现炒现吃才好,不然哪怕只是回锅热那么一回,味道也变了。”
他态度诚恳,真心实意的建议:“您若是说真的,不妨让小的给您推荐几道咱们家的招牌?您就只当先尝尝味道合不合口儿……”
姜安宁‘唔嗯’了声:“那也成,不过,得是够十口人以上吃的才行。”
“诶,得嘞!”店小二乍一听姜安宁还算听劝,下意识欢欢喜喜的应答了声。
随后才慢悠悠的咂摸过味儿来,再次震惊:“啊?”
“多、多少人?”
十口人!
大客户啊,这是!
店小二脸上的欣喜之色顿时就难以掩盖,激动的手舞足蹈,恨不能跳起来嗷嗷几声。
“大约是十口人吧?”
姜安宁并不是很确定:“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这也是头一次请这些人吃饭。”
店小二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哦哦’两声:“理解理解。”
他没有想太多。
“而且,这人恐怕还得小二哥您来帮我去请一趟才成。”姜安宁笑眯眯的看着人。
店小二依旧没有想太多。
他欢欢喜喜的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没问题没问题,您跟我说一声地址,我这就过去……”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在哪里。”
“啊?”
店小二脸色茫然的看着人。
姜安宁笑笑:“刚刚听小二哥说,咱们镇上的镖局,正打算着吃散伙饭。”
“不过是碍于天娘不作美,只是才订了桌儿,就赶上这连雨天,耽搁了好些日子,暂时没能成行。”
“我便猜想着,散伙饭没来得及吃上,人应该也还没有各奔天涯才是。”
她一脸纯良无辜:“我家中正好需要几个帮忙看管着事儿的,刚刚听了小二哥说的那些,便想着请您帮忙牵个线儿,让我请他们吃个便饭。”
“若是能顺利的请得他们入伙帮忙,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店小二迟疑了片刻:“这……”
他瞧着眼前这小姑娘,也确确实实不像是什么坏人。
搁心里头把人刚刚说的话,给仔细消化了一遍,也觉得没什么毛病。
遂很快松了一口气:“嗐,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这样!”
“不过,您是要请他们当家做主的人,还是打算把他们全部人都请了?”
店小二好心劝道:“您别嫌我多嘴,若是您只打算跟人谈生意,不妨就只请了他们当家做主的人,烫上两壶小酒儿,仔细地把事情说了,也就是了!”
“实在是没有必要太破费……”他声音微顿:“您不知道,他们镖局的人,可是多着呢。”
“只预备着十个人的量,只怕远远不够。”
“且他们一个个都能吃着呢!”
“就只是十个人,都能吃掉二十个人的饭量。”
店小二怕姜安宁被人一顿饭吃穷。
姜安宁确实也诧异了下:“这么厉害?”
在她看来,能吃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吃的多,力气也就大!
她想了想,跟店小二道:“那还是劳烦小哥儿跑一趟,帮我问问,他们愿意来多少人?”
“他们愿意来多少人,咱们就按着分量准备,若是不够了,再添就是!”
姜安宁的豪气,着实有些震惊到了店小二。
他以为姜安宁年纪小,还是不懂得这其中的利害,便干脆不太委婉的劝了句:“客官,一次请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就算是按最便宜的标准来准备,那也要不少的花销呢!”
他倒是可以做主,给人一个最低的成本价。
可就算是成本价,那也不会有多便宜。
他担心小姑娘会负担不起,回头被家里人骂。
姜安宁眨了眨眼,明白过来人是在担心什么,从钱袋子里,掏出两块银角子来:“这是酒席的定钱。”
“要是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在家。”
店小二瞧着那两块银角子,更加震惊了。
好家伙,看走眼了啊!
原本他瞧着姜安宁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瞧着甚至是有些脏旧,还以为人手头拮据……
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立马更灿烂了几分:“够的,够的!足够了的!”
“我这就过去,帮您找人!”
他着急忙慌的搁下手里头的抹布,连给人添水的事儿都顾不得了。
才跑到门口,又慌里慌张的跑回来:“不过,客官,您别嫌我多嘴,这防人之心不可无,您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要小心着些,财不外露啊!”
姜安宁笑着谢过他的善意提醒。
店小二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落荒而逃似的跑了。
姜安宁坐在小饭馆里等了约摸有两炷香的功夫。
正剥着花生的时候,忽地迎面走来一壮汉,络腮胡子乱糟糟的卷毛着,瞧着凶神恶煞的。
“谁?是谁?”
“是谁要找姆们看家护院!”
壮汉一进门,就大着嗓门儿吆喝了一通。
吓得姜安宁连剥花生的动作,都停顿了片刻。
她眨巴眨巴眼睛,把剥好的花生粒,放进嘴巴里,轻轻咀嚼。
这花生炒的,还怪香的。
壮汉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无视他,犹自吃花生的小丫头。
微皱了皱眉,见人居然真的是在无视他,登时怒目瞪了过去。
姜安宁很是无辜的眨了眨眼,又剥好了一粒花生之后,犹豫片刻,小声的问人:“你也要吃吗?”
“店家自己炒的,蛮香的。”
壮汉“嘿”了一声,稀奇道:“你这小丫头,竟然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姜安宁眨眨眼:“莫不是,你要打家劫舍?”
“那倒不是。”
壮汉大咧咧的踢了一把凳子过来,跨过去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旁边的粗瓷碗,给自己倒了一碗白水,咕咚咕咚两口,喝了个干净。
似乎是还没有解渴儿,壮汉又咕咚咕咚灌了两碗。
哐当的一声,搁下空碗,发出不小的声音。
壮汉舒服的“哈”了一声,接着又打了个嗝儿。
“是我听人说这儿有人要咱们兄弟几个回去当看家护院。”
他一开口就是凶气。
姜安宁听着,还以为他是不愿意。
想着江湖人,兴许是有着自己的傲气,不屑于做这种屈居于人下的事情。
正要说什么,店小二呼哧带喘的,跑进来扶着门框,诶呦诶呦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把这口气儿给喘匀乎了。
“我说,蔡镖头,您这走的也太快了,我在后边儿追撵着您,好悬没给我累岔过气儿去。”
店小二又喘了几口粗气儿,用手扇着风,想要驱散几分热意。
瞧见人已经坐在了姜安宁的那张桌上,便赶忙为人介绍道:“这位,便是我跟您说的,想要雇几个护院的小娘子。”
哐啷!
被称作是蔡镖头的壮汉,直接就从长凳上,滑坐到了地上。
被连带着翻起来的凳子,直接砸在了人的脑袋上。
却也丝毫没能让人有什么反应。
蔡镖头一脸的震惊之色,随后像是想到什么,着急忙慌的爬起来:“诶呦喂,原来这位小娘子就是金主大人啊,冒昧了,真是冒昧了。”
“我、我那个……”
蔡镖头紧张的有些舌头打卷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谄媚讨好的样子,与刚刚一进门时的凶神恶煞,实在是太过反差。
姜安宁觉得有趣。
与人交谈过后得知,他们镖局的人,都是出自同一个门派的师兄弟。
实在是门派已经揭不开锅了,在掌门过世之后,他们险些连给人葬身的银子都拿不出。
最后还是砸锅卖铁,把门派里头,能卖的东西全都变卖了,才勉强凑够了钱,买了一口薄棺,把掌门给体面下葬了。
可之后,门派也就彻底的揭不开锅了。
没法子,他们就只能变卖了门派的地产,换了几两银子。
原本,大家是打算各自分了钱,各奔东西,各寻前程的。
奈何……
钱实在是太少了,根本不够分。
最后是其中一位师弟提议,到他的老家来,用人家的老宅,搞了这么个镖局,才勉强得以度日。
可如今,镖局也是难以为继,不得不散伙了!
听到姜安宁愿意雇他们做护院,连卖身的心思,他们都有了。
什么骨气不骨气、自由不自由的。
哪有吃饱饭重要!
一边是给钱就干,一边是完全不差钱。
双方交流的格外愉快。
都没用姜安宁说太多,蔡镖头就乐颠颠的回去镖局,招呼大家收拾铺盖卷,准备跟着姜安宁一块儿,回家去了。
姜安宁还是坚持,请人吃了一顿饭。
不过,倒是也不知道,店小二的说辞太过于夸大了,还是这些人,提前吃过了饭来的。
倒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一个人吃掉几斤米的场面发生。
还好还好,负担的起。
只是等人都走了以后,店小二不免犯嘀咕:“平常这些个人过来吃饭,不下去五六十个馒头,那根本就打不住,怎么今儿,倒像是小鸟胃了似的,每人只吃了一个馒头。”
“奇哉,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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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
走在队伍最后头的瘦弱男子,忍不住跟旁边书生打扮的师兄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娘子的面相儿,瞧着很是眼熟?”
“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