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宇是个城市蚁族,白天在写字楼里穿梭,晚上回到房东用胶合板隔出的蚂蚁窝里,都能听到隔壁的呼噜声。就这样房东还一次次提高租金,李明宇就开始寻找新住所。
他在网上看到一个刚发布的信息,在城乡接合部有个二十平方米的平房,有室内卫生间,有线电视,每月只要八百元。那里还有直达公司的公交车,非常方便。李明宇赶紧按帖子上的电话打过去,房主爽快地让他今天就来看房。下班后,李明宇坐上公交车出发了。那里是最典型的城乡接合部,一条马路之隔,这边是林立的高楼大厦,对面则是拥挤在一起的旧平房。这些平房早晚要拆迁,房主也不想花钱修葺。
李明宇找到了地方。屋子很不错,面积大,电视很新。缺点是紧挨着马路,晚上睡觉恐怕会受汽车喇叭的困扰。房东听完李明宇的降价理由后,用手指弹弹窗户玻璃:“小伙子,双层真空隔音玻璃,刚换上的,别说过车,过坦克你都听不到!”李明宇很诧异,一般的房东谁肯花这个钱啊,这几扇窗户怎么也得三千块钱。
房东得意地说:“小伙子,这是你来得快,今天下午我接到好几个电话,都是要来看房子的!这么好的房子,你还想让降价?要不是上个人走得急……”房东忽然停住不说了。
李明宇知道房东的话是有道理的,而且他要住到这里来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女朋友小兰。两人恋爱一年多了,他想趁热打铁,和小兰住到一起。可小兰坚决拒绝了:“你租那蚂蚁窝怎么住啊!”这套房子对李明宇而言就是未来的天堂。
李明宇和房东签了一年合同,预付了一个季度的租金。回到自己的蚂蚁窝后,他收拾好东西,又给小兰发了短信,说了房子的事。
本来第二天李明宇想拉着小兰搬家,但小兰要加班。李明宇只好自己带着行李先搬过来。房间里很干净,就像昨天还有人住一样。他想起房东的话:“要不是上个人走得急……”究竟什么事急到连被褥都没有拿走?
被褥看起来很新,不过李明宇不想睡别人的被褥。他决定到马路对面的超市去买床新被褥。为了吸引小兰同住,这点投资是必要的。李明宇先到超市旁边银行的ATM机上取了钱,然后在超市里买了被褥和生活用品。回来时正碰上房东,房东一看就笑了:“行,像过日子的。不像上一个,成天叫外卖吃,窝在家里看电视。”
一切都忙完后,李明宇走进卫生间洗澡。李明宇冲了一会儿淋浴,发现下水道有点堵,拿起通下水道的东西捅了一阵,掏出不少泥巴,下水道畅通了。他正冲洗头发,忽然听到一声古怪的声音,像**,又像吼叫;像敲击,又像摩擦。他关上水龙头,向外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动静。他想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晚上李明宇半睡半醒之间又听到了那种声音,他一激灵醒了。声音似乎还在房间里萦绕,李明宇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那声音里包含着恐惧、饥饿和愤怒,像某种古老的饥饿的东西。
第二天李明宇精神有点恍惚,他不知道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小兰给他打电话,说今天晚上下班早,可以去他那里看看。他想,如果小兰能住在那里,那么再听见声音时,他就可以判断,究竟是自己幻听,还是确有其声。
小兰对房子挺满意,她坐在床上柔软暄厚的被子上,那是花了李明宇血本买的名牌。天色渐暗,他要求小兰留宿,小兰忸怩一会儿答应了。
就在他们最兴奋的时刻,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然后是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两人身子都僵住了,半天,李明宇强作镇定地问:“你……听到什么了吗?”小兰惊恐地点点头,李明宇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是幻听。他担心吓着小兰,强笑着说:“这里靠近路边,没准是外面有人路过。”小兰打断他:“胡说,你说这房子隔音特好。咱俩进屋后,你听过一声过路车的声音吗?车都听不见,人路过能听见?”
小兰穿上衣服:“我要回去!”李明宇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小兰走后,李明宇一个人在房间里,越发感到害怕。这一晚,声音比昨天频繁,深远而不知来源。李明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前任房客究竟为什么离开?
为了排遣恐惧,李明宇想打开电视,却发现遥控器不在桌子上。他拉开电视柜,找到遥控器,遥控器下面压着几张纸,他拿起来一看,是电视的送货签收单,签字人孙军。李明宇有些奇怪,房东不叫这个名字啊,难道电视不是房东买的?还有工程款结算单,写明换玻璃窗3500元,签字人孙军。
李明宇更奇怪了,如果孙军是上一任房客,他自己出钱买电视,换窗户,肯定是想要长住,怎么会忽然离开呢?他联想到房东的吞吞吐吐,顿时警觉起来。
第二天,李明宇把房东找到屋里,把事说了一遍,房东不自然地说:“房间靠近马路,没准是过路的人……”李明宇气乐了:“你怎么和我一样没创意?那真空玻璃的钱是白花的?那声音明明是从屋子里传来的!”房东还要解释,李明宇把维修单和**递给房东:“这个孙军又买电视又修窗户,明明是要长住,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连他自己买的电视都没带走,到底为什么?”房东脸色变了:“你要住就住,不住就走,管那么多干什么?”李明宇也不含糊:“如果你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就报警,我怀疑这里有大事!”
房东口气软了:“兄弟,我实话跟你说吧,上任房客是不是真叫孙军,我不知道。他给我复印的身份证,很可能是假的。”李明宇糊涂了:“为什么?”房东说:“两个月前,他租了这房子,说要长住,和我签了三年合同。第二天他买了这台电视,天天看电视听音乐,声音还弄得挺大,邻居们有意见。我跟他说了,他挺爽快,说反正他也觉得路边的车吵,干脆他出钱装修窗户,我给他免一个月房租就行。我算了算觉得占了便宜,就答应了。”李明宇奇怪地问:“那为什么他忽然又离开了呢?”
房东说:“他死了。”李明宇吓了一跳,房东赶紧说,“就在你来租房的前一天,附近马路上出了车祸,我去看热闹,听说死者过马路时闯了红灯,被撞死了。警察从他身上翻出一张身份证,说他叫孙军。我就愣了,难道这么巧?仔细一看,还真是他。警察说找不到这人的亲人和朋友。我怕惹麻烦,赶紧离开了。第二天我听说警察查完了,身份证是假的,只能发通知看有没有人来认领。”
李明宇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人死第二天,你就把这房子又发到网上出租了?”房东尴尬地说:“我琢磨也没人知道他住我这儿,我要跟警察说了反而惹麻烦,还耽误赚钱。他身份证都是假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就在这时,那声音又来了,在屋子里萦绕回荡着。房东脸色煞白,比李明宇还要惊恐:“是他……是他的声音!”李明宇不明所以:“谁的声音?”房东说:“孙军,刚才那声音里有人声你听见没有?”李明宇说:“确实好像有人的声音。”房东脸色惨白,突然问:“你住进来几天了?”李明宇说:“第三天,怎么了?”房东嘴唇发抖:“就是他死的第五天了,明天就是第六天,后天就是头七了!我以前听我妈说,人要是横死的,总会有放不下的事,头七之前是不会走的,一定要想办法办完那事。就是办不成也死抓着不放。这几天那声音是不是越来越频繁?”李明宇也发抖了:“你一说我想起来了,第一天只响了一次,第二天就是两三次,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还不算白天我上班走后,不知道有没有声音。”两人面面相觑,房东说:“今晚我弄点黄纸来,烧一下。”李明宇点点头:“我去买点水果和香。”
其实李明宇大可以要回房租走人,谅房东也不敢不给。但他实在舍不得这么好的房子,他想烧香试试,如果不管用再走不迟。
当天晚上,房东和李明宇准备了香烛水果和两瓶酒,摆上香案,香案中间还摆上了照片。李明宇很奇怪:“这照片哪来的?”房东说:“他拿的身份证复印件不清楚,我为了保险,偷偷拍了一张他的照片,没想到今天用上了。”照片上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上去挺健壮。
两人都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胡乱念叨一番。李明宇念叨:“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萍水相逢算是有缘,请你别害我,安心去吧。”房东则嘟囔:“我没有和警察说你住在这里,也是不得已,电视如果你想要,我多给你烧几台。人死万事空,你就看开点吧。”两人倒了一瓶白酒祭奠孙军,然后把剩下的一瓶一分为二喝了。
整个祭拜过程中,屋子里不时有声音响起,两人喝酒时,声音仿佛越去越远,最后终于停止了。然后一夜都没有再响过一声。
第二天是周末,李明宇给小兰打电话,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他撒谎说是打扫房间时发现屋里有个小收音机,台没调正,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小兰晚上来了,房间里果然静悄悄的,隔音玻璃把一切声音都挡在了外面。
半夜里,李明宇被一股冷风吹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赫然看到门开着,一个人正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东西,在月光下发出人的冷光!李明宇惊叫起来,小兰也惊醒了,惨叫起来。
那人头发凌乱不堪,脸上粘满污泥血水,身上不停地掉落着泥土,就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一样。李明宇认出了他,就是昨天那张照片上的孙军!
李明宇惨叫:“头七回魂!”他看到瑟瑟发抖的小兰,猛然涌起一股血性:“你冲我来吧,别伤害她!”孙军缓缓伸出手,泥土从胳膊上洒落,带着浓重的恶臭味,他问:“你是谁?”那声音嘶哑,饥饿,让人毛骨悚然。
李明宇战战兢兢地说:“我是新租客,你有什么未了心愿?”孙军问:“小飞呢?”李明宇哆嗦着说:“什么小飞?”
孙军说:“饿,饿!”李明宇全身发抖,鬼要吃什么?孙军看他毫无反应,向前一步。小兰尖叫一声,脚用力蹬向孙军,正中孙军的肚子。孙军直挺挺地倒下了,手里长长的东西,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孙军躺在地上不动了,小兰缩成一团,李明宇颤抖着站起来,摸到开关把灯打开。这时他才发现,门上插着钥匙,是从外面打开的。
在明亮的灯光下,孙军如同从坟地爬出的僵尸一样。他身边倒着一把尖镐,粗重巨大。
房东听见了动静,披着睡衣过来看。他看见躺在地上的孙军,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鬼呀!”转身飞奔出大门。他边跑边喊,然后咕咚一声,传来了奇怪的闷声哭喊:“快来救救我啊,我掉下水道里了!”李明宇拉着小兰跑出房子,循着房东的哭喊声,他们发现地上一个井盖被扔到一边,房东在下水道里哭喊着救命。
警察赶到时,孙军仍然昏迷不醒,弄到医院输了三天液,才算恢复元气,老实交代了来龙去脉。孙军真名叫董平,他和弟弟董飞都曾是对面盖楼时的建筑工人,对面的超市,银行都是他们工程队盖的。当他们得知马路对面暂时不拆迁时,他们商量了一个计划。
首先,他们在给银行铺地面时,特意把一块水泥板换成了薄的,并记下了位置。工程结束后,银行正式开始营业了。董平用假身份证租下了房东的房子,因为根据计划路线,这个房子是最佳位置。他买了台电视机,用电视的声音来掩盖他挖地的声音。后来房东说邻居们有意见,他顺水推舟给房子装了隔音玻璃。这样他拉上窗帘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干了。
他们每天轮流下去挖。一个在下面挖,一个就在上面叫外卖采购日常用品。一般他们一天一换,换上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洗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睡觉或出去办事。泥土他们都化整为零偷偷运出去扔了,但身上头发上的泥也经常淤塞下水道,他们就买些工具来通。
那天董平下去挖洞,董飞穿着他的衣服出去办事。两人身材相近,相貌相似,房东一直不知道屋里有两个人。董平在下面吃了准备好的盒饭,一直挖到半夜。他看表,到换班的时候了,可董飞却迟迟不来接班。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在地道口放上了厚厚的水泥板,伪装了地砖。如果上面的人不打开,里面的人是出不来的。他等了半天,看手表天都要亮了,董飞仍然没来。董平慌了,虽然地洞里有地板砖缝隙传下来的空气,不会闷死,可这样下去会饿死啊!他开始用镐头砸洞顶,可又不敢太用力,怕弄塌了砸死自己。
坚持了一天后,董平把盒饭里的剩饭都吃完了,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不得不自救了。他一边向前挖,一边抽时间回到屋子下方砸洞顶,大声呼救。可董飞一直没有出现。他在洞的四周敲击,希望能找到地下管道。他知道,有管道就能顺着管道向上挖。他吸吮地下泥土里的水分,吃泥土里挖出来的蚯蚓,用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终于,在他快要虚脱的时候,他找到了一条管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挖开了下水道口,逃了出来。此时是他被困第七天的午夜,他上来后挣扎着回到了出租屋,他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他用钥匙开了房门,看见了床上的李明宇和小兰,然后他被小兰踹倒了,又累又饿晕过去了。倒霉的房东跑出去掉进了他挖的坑里,断了一条腿,也算是为贪心付出了代价。
银行修补了地板下的漏洞,这片平房也终于正式拆迁了。李明宇临走那天,房东拄着拐棍给他送行。李明宇说:“要不是你这房子,我和小兰还不能这么快结婚呢。她说我有责任心,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我能在鬼面前保护她,还怕在人面前保护不了她吗?”